周今宜做了个梦。
风声萧萧,星河灿烂,雪山之巅广袤无边。幽绿的河水,一只亮着一盏灯的小船摇曳前进,周今宜置身其中,突然听到远方传来男子身嘶力竭的喊声,“宜儿,回来,宜儿......”
“是谁,你究竟是谁?”周今宜始终看不清眼前的人。正在头脑混乱之际,一股淡淡的暗香传来,闻入鼻端,感觉身体轻飘飘然,思绪渐沉,舒服得令人叹息,脑中闪过一道模糊的概念,隐隐觉得这香不对劲,没等她反应,黑暗已经完全笼罩过来......
在朦胧的梦中,似乎有人在她的床边凝望他。
“宜儿。”迷糊中,有人在耳边轻声呼唤着自己。
周今宜猛地睁开眼,“你是谁?”
对方只是深深看了自己一眼,还不等她完全反应过来,便向门外窜去。
转瞬,就听到门外一阵打斗声响起,知道是黑衣人遇到侍卫,周今宜走下床,步到门口,向外望去。
抬眼向庭院中看去,才发现黑衣人和两个人缠斗在一起,那两人竟然就是丫鬟思安和思宁。
黑衣人固然武功高强,两个丫鬟竟然也丝毫不差,招招狠辣,半点不拖泥带水。三人的打斗声传开,不一会儿,侍卫像雨后春笋般多了出来,把黑衣人围在其中,归晚冷眼旁观,越看越觉得奇怪,只是觉得那黑衣人的身形似曾相识......似乎在哪见过。
月夜如水,三道人影在别院中庭打斗不休,一众侍卫把三人团团围住。
周今宜凝神看着战局,思宁、思静两人配合默契,合作无间,想不到沈南意居然会给她两个如此厉害的丫鬟......再把眼光转向黑衣人,只见他以一抵二,却只守不攻,似乎并不欲伤人。
三人缠斗片刻,黑衣人似不欲再做纠缠,回身一个快剑,同时挑落思宁、思静手中的剑,思宁、思静被对方内力所震,竟连连后退几步。
周今宜一怔,右手一挥,庭院中侍卫动作奇快地散开布成一个扇型,举起了准备好的弓箭,一致对准黑衣人。
周今宜容色平常,在阴影中清艳的侧脸看不出情绪:“阁下既然来了。”
黑衣人眼神落在周今宜身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黛眉清远,翦瞳似水,垂眸时柔静的闲定,闲定里偏偏带着一丝月华般的光芒,那光芒冷静,有种清傲而从容的东西,不同于之前见过的女子,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笑:“我竟从不知道,原来皇后娘娘这么霸道。”
他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微微一抬:“只是普天之下,我想走,还没人拦得住。”
话音刚落,黑衣人脚底一跃,身影竟瞬间消失于眼前,远远地留下一句话:“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思安(思宁)护主不力,请王妃责罚。”
“都退下吧,此事就此作罢,今晚之事,皇上那边不必声张。”
月光下,那微微散乱的青丝如瀑,细致长眉斜飞带入乌鬓,睫毛安静丝丝分明的衬着梨花雪肤,挺秀的鼻梁下淡淡的唇,衣胜雪,人如玉。
......此后一夜,周今宜无法入眠。
光线从窗花透进,初冬时节,晨曦微露,墙角的南天竹开得正欢!
别院的书房幽静清雅,紫檀木做的贵妃椅上,躺着熟睡的周今宜,难以言语的静,似乎把这里隔绝成了另一个空间。
在别院的日子过的倒是难得的清净。后宫前朝之事,周今宜不提,沈南意更不会提。熏炉的淡香飘在空中,沉沉郁郁,引人沉醉似的,整个别院越发空畅,静谧,沉暗。
那日,沈南意去了别院,一个人饮着酒沉默了很久,最后抬起头来看周今宜:“宜儿,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当初你还会不会去北胡。”他顿了顿,手有节奏地拍在酒坛上,思索着,“如果没去,那一战大概最后还是会赢,而你会是永远的宁王妃,无论来日谁上位,你都是有功之臣。”
周今宜笑起来,“对啊,我为什么要去呢?为了所谓的后宫之尊,莫之能比,鸾沈和鸣,恩宠一世?”
沈南意沉默地看着她,思索片刻,声音有些沙哑:“宜儿,你信我——”
“信你有一日让大燕威震四海,还是信你有一日毁我风氏一族?”周今宜咬
咬着下唇,最后大声地问道:“当日你娶我,究竟是喜欢我才想娶我,还是因为我是周家嫡女才娶我?”她脸上的血色已经退下去了,苍白苍白的,怔怔地望着沈南意。
沈南意的眼睛红了,“宜儿,我爱你,这天下,我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周今宜冷冷一笑:“这时候你说这些,你以为我会信?”
沈南意闭上眼,神色哀恸:“你不知道,天下至尊,有太多不可做,不可言!”
沈南意转身离开,没人知道在乾元殿中案头堆积的奏章里,夹杂着别院的人每天向他禀告的她的生活起居。
她几点入睡,几点用膳,她临窗时咳嗽了几声,她夜读了《诗经》,读到“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时发了半刻钟的呆,她夜夜睡不安稳……
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薄薄一张纸上的寥寥数笔,隔着重重宫灯,他仿佛能看见她,看见她笑,看见她怅然而叹……
解落三秋叶
室内燃着香炉,几缕青烟袅袅升起,一袭绛红色宫装委地而来,安谨在在嬷嬷的搀扶下落了座。
近日安谨害喜害得厉害,宁妃命人将糕点端上了桌,嫣然一笑道:“听闻妹妹近来食欲欠佳,本宫特意做了些清淡可口的点心,还望妹妹笑纳。”
宁妃是跟着宁熙帝从王府出来的老人,性子清冷了一点,但向来是滴水不漏,比起周今宜倒更有国母风范。
宁妃王楠楠上一次见到安谨,是她刚侧妃那日。暮春时节,御花园内繁花锦簇,杨柳青青环湖而立,枝叶随风飘起。她远远瞧见一对丽影相偕进入了园中亭。那玄魔锦袍的男子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身边的女子,男子英俊潇洒、气宇不凡,女子亦是小鸟依人,而他举手投足间尽是对她的呵护,落在旁人眼里,说不出的温柔缱倦。
她想,宸妃,不愧是让全天下女子都艳羡的姑娘。
如今后宫之中,皇后失宠,她是跟在宁熙帝身边最久的人,又刚诞下皇长子,若是陛下废后,她很有可能会册立为新后,只是如今,宸妃又怀了孕,后宫变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二人对坐着,不过品了茶、谈了诗词,一句真话也没法从对方口中套出。不久,安谨就找了个借口回了宫。
“娘娘,府中来信了。”侍婢青莲向她禀告。
王楠楠是府中嫡女,下面还有两位弟弟,虽说是庶出,但她父亲也抱了极大的希望。她身边有两名侍婢,一个唤青莲,一个叫作青碧,不同的是,一个是沈南意赏赐的,而另一个是她从娘家带来的。
都说是贴身照顾她,实际上不过是监听她罢了。
实际上是以让她专心学习为由,禁了足。
“娘娘。”青碧从殿外进来,掩了门,将一张纸条交到她手上。“这是老爷给您的。”
王楠楠展开,纸上跃然而现几个字。
宸妃腹中子,除之。
父亲倒真有些看得起她。
王楠楠曾连着往长宁宫送了一个月的点心,也不见长宁宫的人放松丝毫警惕。哪怕每次银针试出来的结果都是无毒的,那些宫人也未曾落下过一次。
皇后对她的戒备更甚,何况身边还有阿宴时时刻刻地盯着,深怕她会翻出些什么风浪来。
这日午后,却听见宸妃险些滑胎的消息。
她的第一反应是:“哦,险些,那就是保住了的意思。”
“听宸宫那边的人说……”青碧意有所指。“宸妃是吃了宫女早上在荷花池采的莲子做的莲子羹,才腹痛的……”
王楠楠手下一用力,剪下一截多余花枝。下一刻,沈南意派来的人就将她宣进了宸宫。
沈南意守在安谨的榻前,旁边跪了满殿的宫女。
他侧头望过来,面容冷峻。这事原本跟王楠楠扯不上关系,但不凑巧的是,她这一个月往宸宫送了足足一个月的膳食。
“皇上莫不是怀疑,臣妾在莲子中动了手脚。”
沈南意毫不掩饰,一双眸子利剑似的盯着她,语气不轻不重,但自有一股威严的气势。“朕确实有此怀疑。”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
王楠楠抬起头来,双眼含泪,“臣妾跟了陛下这么多年,臣妾什么为人,难道陛下还不清楚吗?”
后宫妃嫔的饮食向来经过严格把关,从未出过什么问题。何况安谨如今怀了龙胎,更是层层把关。
唯独这次。安谨刚踏出凝心殿,回来就出了事。沈南意如何也不会相信这样的巧合,可他同时也没有证据。
王楠楠问:“臣妾刚诞下皇长子,为人母亲者,最是心疼有孕之人,臣妾有何理由要害宸妃娘娘?”
“王楠楠。”沈南意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声音如同腊月的寒潭。“你心里想什么,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如若此番还不能断了你跟你父亲的肖想,就休得怪朕!”
王楠楠脸色一变,瘫倒在地。
只是最后沈南意究竟是看在皇长子面上,且宸妃中毒一事没有证据指明是王楠楠所有,便先让她回去。
回凝心殿的路上,王楠楠扭头问青碧。“都处理妥当了?”
“是。”青碧颔首,顿了顿,小声道:“小姐,今日之事,会不会是青莲……”
王楠楠问青莲:“陛下一直都这般待她吗?”
青莲起初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瞬,才道:“娘娘说的可是陛下待宸妃?”
“嗯。”
青莲斟酌许久,方道:“奴婢曾听宫里老人说起,宸妃与陛下自幼相识,陛下待宸妃一向珍重,非常人所能比。”
王楠楠脑海中闪现出沈南意搀着宸妃,小心翼翼,呵护备至的样子。又闪过宸宫内他守在宸妃榻前,端着药碗温柔地喂她喝药的画面。其实就算不问,王楠楠亦是知道答案的。说是偌大后宫,独宠一人也不为过。
只是那皇后娘娘呢?还是在这如今天下太平、四海臣服的时下!沈南意其实但凡再多纳几个朝中重臣之女为妃,便可与周家相互制衡,历朝君主都是这样做的。可沈南意偏偏走了另一条路,宁愿空着后宫,而是直接将周瑱打入天牢,罢黜周家门生,铁血手腕之下令整个朝政翻然一新。
几日后便是皇室一年一度的春猎又开始了,皇后被幽禁自不能去,而宸妃如今有孕在身,无法随行。便只能她跟去了。
可是最终她也没有抵达猎场,车马行至一半,忽有飞箭袭来,箭雨如潮,霎时,便有数人落马。刺客来势凶猛,一波又一波的黑衣刺客嘶喊着朝沈南意涌去,长剑破空而出。
隔着车帘,她听见一道浑厚的男声,恭恭敬敬地道:“娘娘请勿担心,刺客已被拿下,还请娘娘暂且在原地休息。”
“陛下呢?”
“陛下无事,还请娘娘放心。”
很快周围就安静了下来。
很快,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春猎照旧。
沈南意眸光讳莫如深,未加多问。
回宫后,日子照常。只是听说朝堂之上局势更为紧张,青碧悄悄地告诉她。“大家私下里都在传,当日围场遇刺之事跟风氏一族有关,可是找不到证据。更奇怪的是,当日御林军赶到之前,刺客就已经全都断了气,却不知是何人所为。”
王楠楠拿起一支白玉花簪,插入发间,笑意浅然,“这戏是越来越好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