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欲静而风不止,周今宜终究还是低估了安瑾的能力。
那日御花园的白玉兰开的正好,周今宜让人支了桌椅便在树底下纳凉。
小睡刚一会儿,便听到通传,宸妃过来了。
“妹妹见过姐姐”安瑾额间轻点朱红,更显娇媚动人。
“本宫父亲只生我一人,本宫未有兄弟妹妹,不知何来的姐姐妹妹。”周今宜懒得搭理她。
“姐姐生妹妹的气也是应当,妹妹不该抢了姐姐的恩宠。陛下统御四海,妹妹也曾劝他需六宫雨露均沾,方对得起列祖列宗,只是如今陛下一心在宸宫,叫妹妹是好生为难。这才来求见姐姐。”安瑾低眉含羞道。
“哦?”周今宜明眸微动,朱唇轻启,声音泠然,迎上安瑾的目光,嘴角轻勾,缓缓道:“若你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不如去霜云殿呆着,好好的修身养性.....”
周今宜:“阿离自幼跟在她身边,天性淳朴,不懂礼仪,若是跟了夫人,怕是轻易得罪了夫人,反而不好。”
安瑾脸色一沉,霜云殿乃是冷宫,关押着犯了错的宫妃与侍女们,到了那的人,基本不是疯了就是死了。
“姐姐说笑了。就算我愿意去,陛下也是不舍得的。”安瑾轻笑着开口,声音恍若银铃,仅片刻便消散在了风中,“你就不担心,我生下孩子之后会取代你的位置?”
周今宜自然知道这个女人是来寻事的,所以她仅手指颤了颤,便继续闭上了眼假寐。
“姐姐,你真的很可悲。”安瑾的声音依旧好听得仿若妖魅:“出身周家名门又怎样?谁不知曾经的周家千金是满京城活的最肆意潇洒的人,可如今你连生气都不敢。曾经我有多羡慕你,如今我就有多可怜你!”
周今宜却是轻轻的笑了:“”
安瑾正待发作,转头瞧见沈南意正向这边走来,不由心生一计。
“是妹妹惹姐姐开心了,妹妹这就告辞。”安瑾缓身站起,走了出去。
才走了两步,正撞上沈南意。
只见周今宜泪眼欲滴,丝绸般墨色的秀发随意的飘散在腰间,身材纤细,蛮腰赢弱,更显得楚楚动人。
沈南意忙扶住她,轻声问道:“灵儿,怎么了?”
却见安瑾只是落泪,摇头,却不说话。
沈南意眼神一凛,望向周今宜:“王妃,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周今宜开口,安瑾早拉住沈南意,哭着道:“陛下,您千万别怪姐姐。是臣妾不懂事,臣妾想着陛下喜欢喝茶,便过来求姐姐让阿离姑娘教臣妾。是臣妾的错,阿离姑娘是姐姐的贴身侍女,臣妾不该动此念头。王爷,都怪臣妾不是。”
“灵儿”。
沈南意心疼的扶着安瑾坐下后,往前走了两步:“你就如此舍不得区区一个侍女?。”
“你要宠谁爱谁我不管,可是阿离是我的人,从小与我一同长大,不是随意使唤的侍女!”眼前的女子双眸带着些许的微微的冷冽。
“放肆!”
“不,陛下,是奴婢该死,是奴婢舍不得娘娘,陛下,您要怪就怪奴婢吧。”阿离见沈南意一脸的冰冷,忙不迭磕头认错。
如今周今宜已是举步维艰,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让自家小姐为难。
“阿离,退下!”
站在一旁的沈南意皱了皱眉头。
周今宜那从骨子散发出疏离寂寞,仅那么安静地立于眼前却叫人心疼地揪痛起来。
沈南意的脸色越来越冷,只觉得心中莫名的涌起一股怒气,不为安瑾的哭泣,只是突然恨极了周今宜的淡漠,恨极了她这样的不在乎。
此时的苏子风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那张邪恶而俊美的脸上却呈现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不过一个区区侍女,你又能如何?”苏子风一声冷笑,接着一字一顿道:“来人,这奴才不分尊卑,冒犯宸妃,给朕押下去,重罚!”沈南意特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话音刚落,便立即有侍从上来。
“奴婢谢过王爷”阿离忙不迭地低头谢恩。
“慢”周今宜脸色一阵惨白,紧咬嘴唇,走到沈南意面前,抬头直视:“如此幼稚的不过是为了搏美人一笑。陛下若是想为心爱的人出气,大可不必责罚下人。所以今日错在我,不在阿离,所有罪责我愿一人承担!”
“你”沈南意看着周今宜,怒气控制不住的往上涌,倘若倘若她愿意在他面前低个头,哪怕她随便求个绕,他都会顺势将此事压下,可她宁愿自己受罚也不愿开口求他。
“既如此。传旨,周氏得沐天恩,贵为皇后,然其恃恩而骄,恃宠放旷,着日起禁足凤仪宫,没朕命令任何人不得探望。”沈南意抬高声音道。
“臣妾谨遵御令。”沈南意低头谢恩,声音带着几分疏离与淡漠。
沈南意眼眶微微睁大,身体微微地颤抖。
“陛下,求您饶过娘娘,都是奴婢的错,陛下,您惩罚奴婢吧。”阿离不停地叩着头。
“阿离”周今宜蹲下身子,扶起阿离,轻手为她拭去泪水,精致脸庞绽蔓嫣然笑意:“不用担心,无妨。”风满衣襟,素白衣带起伏,身形越显单薄,唯独那双幽深沈眸,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言罢,别过眼不再看其他人,站起,对早候在一旁的侍卫轻声道:“走吧。”
那瞬间,安瑾见到眼前的白衣女子,倾城的脸蛋未施粉黛,头上一支沈玉钗缓缓摇动,在三千发丝中绽放出清冷而高贵的光芒,脚步缓缓走出栖沈园。
沈南意的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沮丧,是的,不是怒气,是沮丧,而一旁的沈南意那深邃的眼眸里,却似乎藏着一份忧伤。
安瑾心中无端的生了股寒气。
两小无猜时
皇后周氏污泥当今圣上,着幽禁凤仪宫,任何人等不得觐见。
群臣对此窃议不休,宁熙帝一天内召见了大理卿、御史台及六部尚书,三日下来,连续革除、调换侍御史四人、各部官吏六人。
继而发布三道敕令,一着天下九郡、各州布政司分批入帝都朝见,面陈政情。二令三卿督办户部清查国库,明清账目,以备审核。三令各军将领提交布防图,同时将南北军部分军力调往四境。
若说前两道敕令情有可原,第三道敕令则是让人心思横生,多少人放回肚子里的心被一把揪起,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乾元殿中,沈南意凭窗而立,眉宇紧锁下清朗的脸庞始终笼着一层阴霾。他已在窗前站了许久,这时回身踱步,坐至案前,重新持笔疾书。
柔韧的软毫透着丝犀利的劲道,于雪丝般的帛简之上一气呵下,,他却突然停住,心中烦闷,挥袖掷笔于案。
沈南意盯着眼前的奏章,压在上面的手缓缓收拢,猛地一握之下,通篇俊雅的字迹便尽毁于指间。
他自怀中取出一支玉簪,轻轻握在手中。只是普通的白玉簪子,样式也极普通,只是不知经过了多少次的抚摸,透出一股莹润的光泽。
谋国之事,胜负不在一时分晓。只是他已经等不及了!他原以为一切尽在布局之中,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还大燕一个朗朗天下。可如今却是意外频出,但他他认定了的事,绝不会轻易放弃。
夜入中宵,宫灯影长。沈南意以为禁得住周今宜的人,可天底下还没有寒风阁的人进不去的地方。
“主子……”沈爻话刚要说出口,突然看了看周浩轩,欲言又止。
周今宜眉眼淡挑,笑意浅浅:“如今有师兄在,凡事你们就瞒着我吧,以后便是让我听我也不听了。”
四娘笑道:“属下不敢,但事多劳心,还请主子保重身子。”
周今宜自上次滑胎之后,一直气血两亏。虽服药静养些时候便就好了,却着实让寒风阁上上下下担忧。自周浩轩入京后,寒风阁部属在周今宜面前便报喜不报忧,小事不报,大事简报,有事尽量不来烦扰她。
沈爻挠了挠头,便说道:“主子,找到徐宁了。”
“哦?”周今宜抬眸:“人在何处?”
沈爻方才脸上那点儿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神情异常愤恨:“居然在燕京城中,我们一直觉得奇怪,只要人还在大燕,怎会这般毫无头绪?谁知他竟根本就没有出京。”
“京中?”周今宜缓缓踱了几步:“可与宫中有所联系?”
沈爻道:“并没有。多日观察,并无异动。。”
周今宜神情微冷:“派人盯着他,不要轻举妄动。”
“是。”
“独孤意那边也要派人盯紧。”
待沈爻和四娘走后,周浩轩取出一封信,递给周今宜:“周太傅递出的信。”
周今宜一怔,接过信,摩挲着信封上“吾女宜儿亲启”六个簪花小楷,鼻子泛酸。
细细地取出信笺,是一别经年的隶书,字迹有力,字字关切。
良久,有一双手轻轻将自己带入怀中,“宜儿,你放心,有我在。”
周今宜的眼睛酸出泪水,哽咽许久,竟不知如何回好。周浩轩一生风光霁月,自己去一而再再而三的将他卷入那朝廷纷争、尔虞我诈之中。
“对不起,师兄。”
“说什么傻话,忘记当初你我相识时,我承诺过你的话。”
想来他与周今宜相识,是在昭帝六年冬,至如今算来,已有十余年。
彼时她母亲病逝,他师父曾与她母亲有些情分,故携他前往去祭拜。
听说沈夫人去世,周太傅悲伤难忍,竟病卧在床,整个周家当时并无人主持大局。
灵堂中白幡虚浮飘荡,楠木棺木摆放中央,氛围沉寂肃穆。
灵堂中奴仆成群,哭泣不停。
当中的一四五岁女童身服斩衰,静静跪坐在蒲团上,垂首焚烧纸钱,一片一片。她一滴泪都没落下,,可不知为何,她仅仅端坐在那里,他却感到无边悲哀。
似是听见脚步声,她缓缓抬头,在烟灰飘浮中望向他们,目露疑惑。
师父温和地道:“我与你母亲乃是旧友,特来祭拜。”
女童却是无言,只是点了点头。
师父叹气,领着她向灵位鞠躬上香。
临走时,师父走到女童身前,蹲下身与她齐平,轻声道:“人终有一死,你母亲即便去了,也是日日牵挂与你的。”
女童呆住,许久,她的目光复又平静,出声喑哑:“我母亲是个特别好的人,我也自会日日牵挂她。”
那晚,他和师父住了下来。
到了晚膳后,哭灵的奴仆轮班换值,可那小小的女童却坚守在那。
他躲过师父,悄悄来了灵堂。他迟疑地跪坐在她身前,捧出手中用糯米纸包裹的麦芽糖,温声安抚:“你吃。嘴里甜了,心里就不那么苦了。”
她没有看糖果,只怔怔地凝望他。
“真的吗?”
他颔首,亲手剥开一颗糖果,送入她口中。
她蓦地僵住,随即整个人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双手紧紧攫住裙裾,低下头,好像在拼命压制着什么。
良久,从喉咙里挤压出声声如小兽的呜咽,几不可闻。
母亲也曾将麦芽糖轻轻拨了糯米纸,放入她口中,一样的甜。
她泪凝于睫,将她抱入怀中,摩挲她发颤的脊背。
他心酸不已,却不知该如何安慰,最后哽咽道:“乖,哭出来,你哭出来。”
她闻言,抓住他的手腕,似使出毕生气力,发出一声悲鸣在空荡的灵堂绕梁回旋。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止住哭泣,看着他说:“我没有母亲了。”
我伸手抹去她面上的泪水,盯着她肿得如核桃大的杏眼,起誓般郑重:“若你愿意,我可当你的师兄,日后我会一直保护你,如你母亲一般。”
她轻轻的笑了:“我叫宜儿,周今宜。”
他莞尔:“我唤周浩轩。”
周浩轩侧头看她,突然想起什么,将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
繁星之下,一串晶石托在他的掌心,点点莹光通透,“这是我师父给我的,今日我将它送你,日后你但凡拿出这串晶石,但有所求,上天入地,我都会遵守我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