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昭帝病危,立皇四子沈南意为太子,京中一派祥和的表象下暗流涌动。
承安侯起兵的消息传来,是在一个再宁静不过的午后。安瑾匆匆的步履打破了凤仪宫的空寂,她站在殿下对座上的人一字一顿地说:“娘娘,承安侯反,如今已到城下。”
承安侯,沈南筠的外祖父!
谁能想到,肃王以赈灾为名,私底下却谋划谋逆之事。广陵郡本就地处西北,民风彪悍,男女皆擅骑射。沈南筠以赈灾银两用作军饷,招募当地灾民。
顺着赏,违者杀,不过短短数日就聚齐了军队。
沈南筠从广陵起兵,一路攻破广陵、江都,与承安侯率领的十万西北军在高邮汇合,直指帝京。
肃王一行起兵——打的“清君侧”旗号。端王虽已人死身灭,但毕竟经营多年,仍有众多追随者。沈南筠此次出兵,打的旗号便是为兄长伸冤。直言端王当□□宫只为救母,无意谋反,乃是受人构陷。更道良妃亦是蒙冤而死,玉嫔之死早有预谋,一切都是宁王勾结礼部侍郎所为。
怔了许久后,皇后慢慢开口问:“圣上何在……”
“圣上气急攻心,已然晕倒。太子正在乾元殿和众臣商议。”安瑾低眉道。
皇后缓缓站起,向外走去,午后的阳光从门口斜刺而入让她几乎睁不开眼,殿外枫叶如血。
燕京地处燕国北部,幽州是西北重地,由承安侯驻守,从幽州到燕京,中间不过隔了高邮、洛邑两地。
待朝廷收到叛军消息时,沈南筠已经带着军队日夜不休地奔驰,抵达洛邑。
洛邑守城主将沈烨戎马一生,傲骨铮铮,率领守城军队拼死抵抗。
沈南筠一方虽是人数众多,无奈连夜奔袭,众将士也是疲惫不堪,双方一时间陷入鏖战。
铁蹄之下,血流成河。
京城中,号角之声响彻天际,列阵于朱雀门前的军队徐徐升起战旗。
碧空清冷,周今宜站在城墙上,极目眺望,想要看清那为首的一人。因相隔较远,只能依稀看清眉眼轮廓。
军号起,先锋军组成数列顺序而行,军容整肃,上万铁骑不见一丝错乱,端的震慑人心。
身边的周太傅突然略含感慨地道:“太子殿下练兵之精、治军之严,当真无人能出其右。”
此行,箫宇任先锋,沈南意亲自挂帅,率五万南军挥师南下,京中军政一切事务,都交由沈南煜和尹太傅处理。
周今宜终究放心不下,寒天阁精锐倾力而出,风尧则跟在沈南意身边贴身护卫。
大军昼夜兼程,一路南下,烽烟四起,南境皆乱,燕国数十年来的安定瞬间分崩离析。
时日渐寒,洛邑街道空无一人,更显出几分萧索来。
远方高高的城墙上火把燃照,大战在即的紧张亦在火光明灭中若隐若现。
大军兵临城下,沈烨两日未曾合眼,此刻独自做在案前,对着地形图皱眉沉思。
贴身侍卫递上一张名帖,沈烨微有诧异,城门紧锁,此时又有谁能入得城来。他将名帖打开一看,竟猛然自案前站起:“快请。”一边说着,大步赢了出去。
侍卫领着一青衣少年步入府中。沈烨从未见过此人,却见眼前少年屈膝跪下:“太子殿下帐前守卫沈尧见过沈将军。”
“少侠快快请起。如今战事危及,少侠深夜前来,可是太子殿下已有对敌良策?”
“肃王为人心智坚冷,用兵神速。此次出兵更是出人意料,一路出广陵,斩高邮,挟胜势兵临洛邑。太子殿下分析过局势,若按常理,两军对阵敌众我寡,实难取胜。但洛邑深沟绝壑,人心所向,占尽地利和人和,只剩下一个天时。”沈尧抬眼看了下沈烨,缓缓道:“两日之后便是秋汛,届时百川汇集,可谓良机。还请将军速速召集城内民众,往高处暂居。”
“临走前,太子殿下有言,沈将军高义,此战,能与沈将军并肩作战,乃人生一大幸事。洛邑的数十万百姓,就都托付给沈将军了。”
沈烨闻听此言,神色微变,慎重道:“臣沈烨定不负殿下所托。”
当夜,沈烨便拨出一队军士,悄无声息的将城内民众转移到高处暂居。
同时,依令派出一队人马,夜袭敌营,抢夺粮草,做出一副最后一搏的架势。
百阑江水长——
昭帝二十年秋,长风,清冷。
洛邑地处三江口,邙水悠悠,过邙山而下。
沈南意负手立于山前,山风微起,吹得一身战袍呼呼作响。他遥立于高处,风冷刺骨,长浪击岸。目所能及之处,邙水穿山而过,大坝截江而立。
白日里,却见城墙上烟花绽放,破空之声响彻天啸。
“来了”沈尧眉心舒展,大喝一声。烟花为信,表示沈烨那边已撤离完毕。
沈南意目光略过,嘴角微扬,回身喝道:“传令开闸!”
令下,水闸缓缓升起,隆隆声响,所蓄江水应势而出,洪水奔腾,挟着千军万马之势铺天盖地而来,江面上激起猛烈的水雾,脚下大地亦微微震动。
等待沈南筠的不是沈烨的投降,而是奔腾而来的洪水。当日,为了行军速度,沈南煜率军往水路而来,并与三江口下游就 地扎营,却不料遭逢灭顶之灾。
洪水无情,将陈列江中的数百战船瞬间吞没。
待洪水稍退,沈南意挥军反攻,和沈烨两侧夹击,紧追穷寇。
曾威慑边陲的一代名将承安侯此时却是狼狈不堪,和沈南筠在亲卫拼死救护下幸免于难,率残兵往广陵方向退去。
一路匆匆逃命,人马皆疲,几近极限,行至钴鉧岭,眼看前方就是广陵,沈南筠才下令暂停歇息,大军修整后再行前进。
钴鉧岭临近广陵地界,怪石嶙峋、草木丛生,不时有飞鸟略过头顶,发出一阵鸟鸣。
承安侯一生戎马,纵然疲惫却十分警觉,单手按住佩剑,对沈南筠道:“传令警戒,以防追兵。” 沈南筠将水递给承安侯,见原本就年岁不浅的外祖父此时更添憔悴,强忍下胸中不适,道:“过了这座山,就是广陵,都怪孙儿冒攻急进,太过轻敌,连累了您。”
承安侯看了他眼,“这是什么话,你我祖孙间何谈连累。只可恨,沈南意那小子,坏了我半生谋划。待我来日生擒住他,定要他求死不能。”
话音刚落,却见丛林中万马奔腾,惊起林中飞鸟四窜。
承安侯猛然起身,“快,突出重围”说着翻身上马。
却已来不及。一支飞箭射来,正中马蹄。
“侯爷别来无恙。”沈南意策马而来,遥遥问候。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承安侯怒目圆睁,大声喝道:“沈南意小儿,你竟敢蓄水淹城,与本侯使诈。”
沈南意唇峰微挑,带了一分不屑,“兵不厌诈。只是想不到二皇兄竟是欺骗了我这么多年。而今你若束手就擒,我定在父皇面前为你求情留你一命。”
李家世代从军,承安侯更是戎马一圣,经历过大小战役无数,今日虽是惨败,却仍是未将沈南意放在眼里:“竖子无礼,口出狂言。以眼下你我兵力,胜负尚且难料。”
虽刚经历了一遭,但自己一方主力精锐部队仍存,尚有十余万将士,而沈南意一方不过区区数万。
沈南意冷眸扫过,语气淡淡:“若本宫所料不差,侯爷定是想着回到广陵,东山再起吧?”
承安侯冷哼道:“待本侯回到广陵,定率军北上,先取小儿首级祭奠我那无辜死去的众将士。”
却听沈南意冷笑一声,抬起手来,身后暗处转出一人,正式广陵太守陆函。
“见过侯爷、肃王殿下。”陆函上前,拱手致礼。
沈南筠前往广陵郡赈灾,广陵为广陵郡首府,陆函对他是马首是瞻。当日起兵,陆函负责兵械、粮草辎重之物,更是出谋划策左右随行。
沈南筠只道是陆函鼠头蛇尾,临时反水,怒极拔剑骂道:“反复小人,买主求荣之徒,看本王不一剑斩杀了你。”
陆函神情肃穆,扬声道:“殿下所言差异,臣之主唯有当天天子一人。我陆函蒙受皇恩,岂会从逆叛君。日前一切,不过是遵太子密令罢了。侯爷、殿下若真的体谅将士,何不束手就擒,太子仁义,必会饶尔性命。”
“无耻之徒,莫要蛊惑人心”沈南筠听了这话,只觉得头疼,数十万大军人如今折损大半,而广陵却又回不得。
军后突然掀起骚动不安,沈南筠喝道:“何事惊慌?”
有士兵飞奔来报:“上头有弓箭手,约有数千人马,请王爷、示下。”
“沈南意,你用如此手段,不觉卑劣吗?”
沈南意语锋利微冷,“以一己之私,陷数十万百姓生死于不顾,陷将士于不忠,论卑劣,本宫何曾比得上皇兄一二。”
“看来你我兄弟今日怕是要决一生死了。”
沈南意朗声道“我燕国将士听令,肃王与承安侯谋逆,罪不容诛。本宫念汝等无知,弃暗投明者,既往不咎,若负隅顽抗,杀无赦!”
承安侯脸色一冷,知再拖下去。军心只会更加溃散,挥剑道“沈南意此子奸诈,纵然投降也成叛军。众将士于我一同突出重围,擒沈南意者,尚万金。”
话音刚错,两军交阵,万剑出鞘,整座山头血气弥漫。
日出青山远——
只见沈尧利剑出鞘,一个飞身,与千军万马中直取敌首,转瞬间,长剑架在承安侯颈上。
沈南意朗声道"本宫素来惜才,愿归顺朝廷者,本宫以大燕储君之名保尔等无恙。"
沈南筠见外祖父被擒,面如寒霜,剑光飞舞,“三军随我突出重围,后退着,杀无赦!”
却见沈南筠身侧几位部将对视一眼,扬剑而出,竟将沈南筠挟持在手。沈南筠身边亲兵拼死相救,确实寡不敌众,数个回合之后便被一一斩杀马下。
敌军将领阵前被俘,一时大乱。
冰冻非一日之寒。承安侯戎马一生,自持用兵如神,未免有点刚愎自用,众将士早已不满。其中,又有众多将士乃是灾民临时收编,本就军心不稳。此战,本就是谋逆大罪,众将士迫于出征,此时储君亲临,又岂能不弃暗投明。
“我等愿归顺殿下!”数位将士率部俯身跪下。
更有人高声道:“众位兄弟,主帅被擒,我们还是投降了吧”。
只听哗啦啦的一阵响声,除了少数死忠,大部分将士都器械投降。
沈南意微微眯了眯眼,这陆函倒是个秒人,一早就安插好了眼线。
承安侯遭此变故,气的破口大骂,他本就出身戎马,不是书生文人,那话骂的是又脏又臭。
沈尧听得只觉耳朵生茧,扬起手来,一掌劈下,直接打晕了他。
剩下沈南筠一人,此时怒目圆睁,“沈南意,你满腹阴谋诡计,有本事与本王真刀实枪一决高下。”
沈南意不怒反笑,“自古兵家之争,最苦的都是老百姓。你奉旨赈灾,却不体恤百姓之苦,非要妄自兴兵,倒行逆施。若说阴谋诡计,接下来,本宫要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谋事!谋天下之福祉、谋江山之社稷!”
语气凌然,沈南筠当场愣在那里,沈南意挥手道:“押下去”。
沈南意看了看剩下的众将士,扬声道:“诸位即迷途知返,本宫自会为大家求得恩旨意。从此并入本宫麾下,为国效力。陆函,协助众将即刻点清人数,救治伤员。三军整顿休息,明日出发。”
大家早已折服于沈南意,数万人单膝跪伏行军礼,齐声道:“臣等誓死追随太子殿下,将功折罪。”
遥望天际,峰峦处天色将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