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一生 第10章 第 10 章

第四卷 1986年

10、

静静已经怀孕9个月了，马上要生了。

她的肚子非常大，和她瘦小的身体不成正比。她不喜欢自己的大肚子，觉得看起来有些畸形，像是一个大肿瘤。最近月份大了，她的肚子上开始长妊娠纹，一道又一道的紫红色裂纹，里面好像可以透出血来，看起来非常恐怖。

刚怀孕的头几个月，她吐得特别厉害。国强想尽办法给她搞来了各种吃的，但是都没有用。无论什么美味，她吃完了都会吐，吐了之后国强让再吃点儿，她却再也吃不下去了。所以她越来越瘦，简直要皮包骨头了。妈妈来看她的时候，也非常的担心。女人怀孕头几个月都会有孕吐，但是静静实在太严重了，这样下去，孩子还没生出来，她可能就先倒下了。

实在是没有办法，妈妈从医院给静静搞来了几箱葡萄糖液，让她当水喝。靠着这葡萄糖，静静稍微的长回了一些肉。

到了怀孕中期，静静不吐了，但是肚子里的孩子就像是一个吸血鬼一样，源源不断的把她全身的营养都吸走，所以她还是瘦的惊人。

静静每天挺着肚子，照常去赶公交车上班，在图书馆里面摆书、登记、盖章。她很累，但是需要做些什么让自己忙起来，暂时忘记自己在怀孕。每次努力伸直腰的时候，她都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觉得怀孕就像是有期徒刑，她要一直背负着这个枷锁在身上，直到满40周、才能够把孩子生下来，她才算是服刑完毕。

后来她的肚子实在是太大了，图书馆的领导害怕她在上下班的路上出事儿，让她提前休产假回家。

她每天一个人待在家里，彻底闲下来了，反而过得更不好了。她看着自己巨大的肚子，心里的恐惧像逐渐生长出来的藤蔓，一点点儿蔓延全身，抓住了她整个人，经常让她感觉呼吸不畅。

静静恐惧生产。方苹生孩子的时候，她一直在产室外面陪着。她听到方苹还有其他的姑娘都发出了特别惨痛的呼喊。她知道那一定是很疼很疼的，方苹这么泼辣的人都会哭喊出来。

方苹确实生的很不顺利，到后来实在生不出来，医生还在她的下面剪了一刀，好不容易才把孩子给扯了出来。

静静非常害怕她生孩子的时候也会难产，她听说孩子的头太大就不容易生出来。静静的头不大，可是国强的头很大。她猜想自己的孩子头可能也大，不知道到时候，她是不是也需要挨一刀。她每天都在担心，更加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妈妈来安慰她，跟她说每个女人都有这么一个过程，不要害怕。而且妈妈给她找了最好的医院和最好的产科大夫、助产士，她一定能够顺利地生出孩子来。但是这些话不能够打消静静的疑虑，她仍然每天都非常的恐惧。

等临近要生了，静静突然又多了一个烦恼，她开始担心孩子的性别了。如果生的是女儿怎么办？她害怕国强重男轻女。她一直拿不准国强喜欢男孩还是女孩，虽然问过几遍，他的回答都是男孩、女孩都可以的。她心里觉得，男人都是重男轻女的。她小时候，爸爸妈妈那么忙，还是生了弟弟。

如果生的是女孩，那国强会不会让她再生一个？那时国家已经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多年了，而且执行得非常严格。按照政策，他们只能生一个孩子——静静是图书馆的事业编制，国强是国企的工程师，他们如果生二胎的话，工作就保不住了。如果没法再生一个，国强会不会对女儿不好？

总之她每天就是胡思乱想。家人都被她弄得很累，劝她不要多想了，好好养胎。静静承认自己是想的比较多，但是孩子是长在她的肚子里，需要她生出来，她没有资格去担心吗？

一个雨夜，静静突然发动了。

国强慌的不行，赶快给老丈人打电话。罗爸爸本来说到时候找一辆车，送他们去医院的，但是这大晚上的，一时半会上哪儿去找车呢？实在是没办法，国强只能把静静放在自行车后座上，他一只手打着伞，一只手推着车，好不狼狈。静静害怕的紧紧抓着座椅，她很怕摔了自己和孩子。

终于赶到了医院，大夫说静静离生还早，给她找了一个床先躺着。

爸爸妈妈弟弟都赶来了，还有国强，大家一起陪着她。她突然觉得挺幸福的，难得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但是她也怕一直不生，耽误了大家的时间，后来也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等到后半夜静静疼醒了，她开始有规律的宫缩了，疼得越来越厉害。

她感觉浑身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都在疼。她听人描述了很多遍，原来只有自己体会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她疼的想叫出来，却被妈妈制止了。妈妈说静静你得忍住，不能叫也不能哭，否则你就没有力气生孩子了。静静只好用手紧紧地抓着国强。

后来，宫缩越来越频繁，她觉得都疼到骨髓里了，她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女人来生孩子，为什么女人这么痛苦，太不公平了。

其实静静生的很快，到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她的女儿出生了，小小的、白白的、嫩嫩的，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国强给她起名叫李黎，因为她是黎明的时候生出来的。静静觉得这个名字真美，一点也不俗气。

一切都那么美好，她没有侧切，国强也很喜欢女儿，之前的担心确实是多余的。静静的心情变得很好，她终于刑满释放了。

但是，出院之后，她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简单。没了护士的帮忙，她和国强两个人，根本搞不定孩子。

黎黎大部分时间在睡觉，但是两个小时就要喝一次奶，中途可能还要换好几次尿布。黎黎还很爱哭，吃不到奶哭、没吃饱也要哭；没睡着哭，睡醒了也要哭；拉屎拉尿之后都会哭。国强每天都在洗尿布、晾尿布、叠尿布，这尿布就几乎需要一个完整的劳动力，此外他还要负责做饭。静静负责喂奶和照顾孩子，也很累。虽然她想着孩子睡了她也睡，但是等孩子睡了她却清醒的可怕，等她昏昏沉沉要睡着的时候，黎黎又哭着醒了，找妈妈要奶吃。每天都是这个样子，他们都感觉要崩溃了。

国强的产假休完了，如释重负，立马跑去开始上班了。没有人帮助静静，她自己的妈妈要上班，国强就提出让婆婆来。

结婚的时候静静见过一次婆婆。婆婆个子很矮，但是一副很能干的样子，看起来也是颇有些主意的样子。婚礼快结束的时候，桌上还剩了很多花生、瓜子和糖块，还有一些没有喝完的半瓶的酒，婆婆带着几个姨妈用很快的速度就把这些吃的和酒全都收走了。这让宾客们都很是奇怪，静静觉得挺没有面子的。更不要说，婚礼的费用都是罗家出的，就算要收拾，也应该罗家来。

婚后他们并不来往，春节也一直没有回过东北，所以其实也就还好。等静静怀孕了，婆婆没有怎么问候过她，倒是给她寄过一些东北的蘑菇。静静非常开心，把蘑菇都炖到了鸡汤里。等到吃的时候，她才发现蘑菇里面藏着很多小虫子和他们的“隧道”。

静静害怕极了，只能把鸡汤一整锅的都倒掉。但是国强却拦住了她，跟她说没事儿，这样的蘑菇才是最好吃的。

到现在国强说要让婆婆过来看孩子，静静满心都是抗拒的。但是苦熬了几天，她实在没有办法一个人照顾黎黎，所以她只能同意让婆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