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起出发的时候,林洛浅找来,递了张照片给谢雪砚。
照片上左下角还注明了日期,摄于零零年代,看起来应该是念合的剪彩仪式。
大红绸缎喜气洋洋,比如今窄如卷纸一条小小短短的红彩带大气多了,定格在刀刃宽长的剪刀下手的那一刻。
雪砚看到了林叔叔,还有许多预期同龄的男男女女,注释着那朵大红花,笑容满面。
背景里,一块巨大的大理石上刻着念合二字,摆放在三间工厂的中央。
这一片是十几年的老工业区,还在扩建,但速度已经慢下来,进入饱和状态。
照片里的念合,在这片工业区刚设立不久时搬来这边的。那时工厂还凑合,把厂房挪到好地方,好想着日后蒸蒸日上...
许多年前的样子,早已今非昔比。雪砚是第一次过来,之前她只知道林家经营着一个叫念合的小品牌,生产日用的平价护肤品。
在上个世纪的江南地带,十分流行。而在二十一世纪里,随着变迁成为了年轻一辈的“童年记忆”。
“我猜也就比当年的场景差一点吧。”毕竟连原址都没变,那么硬件设施应该也差到哪里去。
林洛浅笑而不语,把答案留到目的地到达后再谈。
车在一片沙地前停下,隔壁是一片废弃的厂房,没拆完就美美竣工,留下断壁残垣立着。
谢雪砚站在照片上那块刻字的大理石下,抬头看着那涂上了颜料的"念合"二字,原先红艳的字迹如今已然褪色。
厂房间很平静,保安室里没有人,自动门早已无法使用,其实直接开车进来应该也不会有人阻拦。
可惜四人的想象力还是不够丰富。
这样的场景,让所有人怀疑这里还有没有人做工。
“失望吗?”林洛浅当即问起,她和林洛宁儿时常来,也就只是这几年忙自己的事,没再回头看看。
雪砚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就从眼前的一切看,还和那张照片上几乎没有区别。可就算是一摸一样,也不能改变其呈现出的落魄萧瑟。
是因为人少,所以没有生机吗?谢雪砚转而又想,觉得就算再招更多的人的进来,让多少机器动起来,念合的生机也留不住,只是真正成为冰冷的钢铁工厂。
“本来就没有期望,又何谈失望?”谢霄辞奉上了自己的答案“但我看中的不是眼前。”
“念合的价值就在于它的潜力,就这点而言,还不错。”从容而又自信的回答,他面对什么事都是这幅平静的态度。
林家姐弟并没有因为谢霄辞的话而感到高兴。
雪砚看到这一出,有个想法,犹豫一会儿还是说出:“谢霄辞,你还有打算?”
站在一旁的男人似乎对雪砚的直呼其名很不满意,眼都不抬,装作没听见。
林洛浅这时却不懂为何要这样问。她当然不能像雪砚那样了解谢霄辞,人家是兄妹。若说是林洛宁,那才可以。
结果林洛宁就真的也发话了,但他纯粹是看着小谢总没好气:“这家伙在很早以前就把主意打到过念合身上。”
“我怎么不知道?”林洛浅也纳闷了。
“他只跟我说过。”林洛宁顿了顿“我说他觉得动不了。后来他就放弃了。”
谢霄辞没有否认。雪砚大概也知道他的想法,只要他派人去打听打听,就会很快明白,这不是钱能搞定的事。
既然不是真金白银能决定的事,那他会果断放弃。谢霄辞情感淡漠,对这样的事只会觉得麻烦。
“念合的产品很好,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些复杂。”这就是说他看中的时念合的产品价值。
“那当然,仅此一家的中药方,精华全在里面,就是不外传。”林洛浅几乎是冷笑着说出这句。
谢霄辞这才抬眼,斜着看了眼林洛浅,依旧淡定地说道:“不用担心,很快就不是了。”
“不好意思哥,最后做主的人轮不到你。”雪砚跳出来,胳膊肘往外拐。
这次他有点表情,仅对着谢雪砚,饶有兴趣地勾了勾唇。
恰好此时,最后做主的人也到了地方。
院外又响起一阵车声,这个司机明显识趣,驾轻熟路开到里头,一阵飞沙走石,正好停在那块大理石前面。
林家老爷子带着顶渔夫帽,从车里下来,第一句话就不太好听。
“都是些破烂东西,我这念合可真没什么东西。”
接着从车里掏出根拐杖,木棍敲打地面的声音比脚步声响亮得多,老人背着手慢慢朝这边过来。
“可我也明白你们怎么想,只要钱投进来,这里的一切都能马上换成另一幅模样。”林老头哂笑起来"而且刚好你们这些孩子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老头又习惯性卖起威风,但现在人人都知道其实老爷子是最不希望念合倒闭的人。
没想到雪砚主动说起了话:"钱能解决的一切都不是难事,可在正在困难的事面前,钱并不决定性作用。"
她意识到情况变了,原以为谢霄辞只是借念合来要林洛宁的援助。现在看来,他似乎对于念合这个附赠的东西还有些兴趣。
那么接下来都得快人一步,谢霄辞的优势比她多太多,而若是他先下手,雪砚知道哥哥会为了让她听话,堵死任何一条出路。
“我终究是希望如此的。”老人在一秒的惊讶外,隐秘地再次申诉了自己的要求。
“那么现在走吧,各位。”现在还是先领着人四处逛逛,来一趟也不能白来。
果不其然,雪砚猜得没错。这里的生产还不到自动化机械化的水平。
仅仅只是靠着简单机器起到运输与简化作用,关键的部分依旧采用人工。
器具看得出也是服役多年,可该有多要求却一点都不糊弄,干净整洁,巨型搅拌机还能用,只是底部打了个大大的钢铁补丁。
只是化用补锅的技术而来的吗?雪砚想不到会有那个神人能够将其操作出来。
高手在民间真不是单单说说。
这样的生产方式,在中国能够追溯到洋务运动。追求现代化的老祖宗们可能没想到,将近一个半世纪过去,后代们还在用着他们当年的同款。
也许念合的古法特制,不是指他们的配方,而是指他们的加工生产...
老人叫来了他的车间主任,是一个姓王的大叔。
身形壮硕的,戴着包头的帽子走出来询问,手边正脱着塑胶手套,闷闷的声音从一动一动的口罩中传出。为了看轻来人眯起眼睛,这一动作就让眼周附近的汗沾湿口罩。
很地道的一口Z市老方言,乡音重得只能说起塑料普通话。
他念叨几句“老总们好!”“厂长好!”下口罩,露出土褐色的脸庞,五十快六十多的年纪,快要退休的年岁,正应该在家中安享儿孙福。
谢雪砚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象征。
念合这个老品牌不但自己日渐式微,当年意气风发的人也被拖老了。
如果没有今天这一遭,念合倒闭已是板上钉钉。
难怪林叔叔的态度如此坚决,同时又自相矛盾地拉扯着大家不放。
要留下念合,并且保护念合,很不容易。
做工的人和王大叔的打扮差不多,只是装备参差。大多数人是一身白色,但就有那么几个围着大花围裙,制式不统一。
谢霄辞太阳穴十分罕见地跳了一跳,心里默念这依旧是规范化生产,另类一点而已。
最惊奇还属最后一个大发现,本来都蒙着脸看不出来。上前问候就知道了,都是群大爷大妈,年轻人反倒成了稀罕物。
这些老人许多都是低保户,林叔叔给了他们一份希望。
雪砚一行人逛了一圈,最后站在门口,谁都没有说话。
“行了,走了这么一遭,好歹也让你们费了脚力。”林德找了个地方坐下“老大,过来。”向林洛浅招手。
林洛浅叹口气,过去搀扶父亲。
“看到了吗?就这里。”他伸手往后一指,那是这里的会客厅。
“我就坐在哪儿等。”说话间他已歇息好,站起来。
“你们想好了再来找我。这是最后的机会。”
林德比起要念合倒闭,看来还是更不希望念合沦为只追求利益的加工厂。
父女俩进了会客厅,谢雪砚却没有跟去。
她还要看看谢霄辞这边的情况。
"林洛宁,你怎么说?"感觉最初要实行这个方案的两个人,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没再私下交流。
谢霄辞觉得至少在最后的机会前,或许就像林德希望的那样,抛开些商人底色,给出个最后的答案。
“你们做好决定了?”雪砚随口问问。
说实话这一趟,她除了怼怼哥哥,也就是借势让双方各退一步。
谢霄辞觉得她肯定还是嗅着对她自己有利的东西而来,想要借机捞点好处。
但现在,马上要尘埃落定,却迟迟未见她有动作。
谢霄辞很希望,她真的只是跟林洛浅来助阵的,仅仅是林洛浅针对自己的帮手。
“白来一趟?”他试探试探。
“不算白来。”雪砚心里有底,在这关键的最后一刻,才能套中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