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课下课。
天边烈日高悬,除了高三之外的所有学生全都排队聚在了主席台前。
此时,主席台上,一个少年站得老实板正。
顾鸿站在主席台中央,双手背在身后,脑袋垂着。
他的眼睛往下看,左手紧紧握着话筒,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大家好,我是高一三班的顾鸿。今天我非常不荣幸地站在这里,跟大家检讨我的错误……”
“这个月来,我连续迟到五次,学习态度散漫,屡教不改,给同学做出了极其不好的示范……”
顾鸿在讲台上一字一句地背着他在语文课上打好的腹稿,时不时抬起袖子擦一下眼睛。
在底下的人看来,便是顾大学霸不堪屈辱,竟然在主席台上哭了。
顾鸿当年是初中部蝉联的年级第一,教学楼里的喜榜上,他的名字常在最上方,几乎每个学生下楼时都能瞧见。
可以说,几乎从初中部升上来的每个人,都认识他。
就算没有见过他本人,但“顾鸿”这个名字,也早早便被班主任们在课堂上无数次提及,可谓无人不知。
因此,在顾鸿作检讨的时候,主席台下罕见地起了些窃窃私语声:
“顾学霸这是……哭了?”
“就是吧,你看他老拿袖子擦眼睛。”
“不就迟到几次么,不至于哭吧?”
“你懂什么!学霸跟我们能比么,怕是从小到大第一次被叫到主席台上作检讨吧……”
不少同学在底下交头接耳,被各自的班主任狠盯了下,便迅速恢复如常。待到班主任往后走了些,才又压低声音探讨顾鸿的事。
所有人都以为顾鸿是因为被叫到主席台上检讨,所以抬袖子在伤心地抹眼泪。
只可惜顾鸿没听见。
他继续抬起袖子,佯装在擦眼泪,实则在偷偷看写在手心上的小抄。
开玩笑,怎么可能真的即兴发挥?
老陈的课上他不敢走神,下课时间又太紧,只够他写几行关键字在草稿纸上。老陈更是耳提面命,叫他不准拿检讨书上去读,说是照着念显得他检讨不认真。
那能怎么办?只能在手心里写小抄了。
顾大学霸第一次做这种偷摸的事,有些不太熟练,虽然底下的人看着没啥,但老陈就站在主席台旁边,一瞧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老陈轻叹一声,拿着保温杯往后走了些。
顾鸿这小子!
真是……这股机灵劲儿要是能用在学习上就好了。
底下站着的学生:?
他都已经是年级第一了,再用股劲儿在学习上,你还要不要我们活?!
“今后,我一定好好学习,端正学习态度,为自己的未来奋斗,为母校的名誉添彩!”
顾鸿站在台上鞠了一躬,转身缓缓走下主席台,眼眶微红。
他刚刚假装揉眼睛,为了瞧着逼真些,不小心力气使得大了些,把眼皮磨得有些疼,只得眯着眼适应下。
顾鸿低着头,眼皮半阖,校服随意地敞着,垂在身侧的一只手紧握成拳,把手心藏在里面。
他狠狠眨了两下眼睛,缓解干涩,却因得视线受阻,脚步有些小心翼翼,瞧着甚是落寞。
台上,副校长瞧了眼顾鸿落寞的背影,紧皱着的眉头松开了些许,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了声:
“同学们,一定要以顾鸿同学为诫,端正学习态度,切莫荒废光阴。”
说罢,他收回视线,打开手上的名册开始宣读:
“接下来,我们来宣读一下上次参加竞赛的同学的获奖名单,请念到名字的同学上台领奖。”
“省物理竞赛,一等奖……”
副校长看着手上的名单,声音顿了下,似是有些不确定地瞧了又瞧。
“省物理竞赛,一等奖,顾鸿!”
顾鸿刚好走下主席台,便听见副校长叫他的名字。
他耸了耸肩,双手插兜,转身再次走上了主席台,站定在副校长身旁,唇角勾起一抹不羁的笑意,整个人意气风发。
周遭一切好似被消了音,整个操场上甚是寂静。
不多时,不知是谁先倒吸了一口凉气,学生们突然开始起哄起来:“喔——”
“顾学霸牛逼!”
“厉害!”
……
“咳咳!”
副校长走上前去,轻咳了一声,老鹰一般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操场,学生们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副校长看着手上的名单,又偏头瞧了眼顾鸿,表情既骄傲又无奈:
“那个……顾鸿同学虽然学习态度不甚端正,但是聪明且刻苦,在学校考试和竞赛上都取得了亮眼成绩,同学们要多多向他学习。”
副校长这么说着,跟原来的话大相径庭。
果不其然,台下瞬间便爆发出一阵阵调侃般的“咦——”声。
副校长也跟着笑了下,随即接着念其他获奖同学的名字。
顾鸿站在台上,阳光从旗杆上照下来,把他整个人罩在里面,笑容恣意,眉目张扬,一派骄矜自得的模样。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
顾鸿早就习惯这些注视,笑着随意地往下扫了眼,便瞧见零班最后面站着的人。
萧惊旁边的苏子清,浅棕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一头黄毛,很好定位。
可顾鸿的目光,却不自主地朝他后边偏过去。
萧惊个子高,站在队伍最后排,身高腿长,肤色冷白,校服拉到最顶上,刚好触到喉结处。
萧惊抬头看向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冷淡的眉目微微扬起一些,漆黑的瞳仁被阳光映成琥珀色,衬得他更加清俊。
但唯独那眼神……
孤寂、向往、落寞。
是顾鸿读不出来的感觉。
依稀记得,他好像在哪儿看见过这个眼神。
还未等顾鸿细想,副校长便和其他几位老师一起拿出奖品,一个个地发给主席台上站着领奖的学生。
顾鸿手上拿着一根钢笔,还有竞赛的证书。
他把玩着手上的钢笔,在指尖穿梭着旋转。极好的牌子,触感光滑,凉凉的。
可惜这钢笔只能拿回家去摆着看了。
现在这年头谁还用钢笔写字?全都用圆珠笔了。
估计三中里的这些古板老头也没在乎过实用性,直接去购物软件找“学生奖品”然后就激情下单了。
不过这钢笔的品牌好像还挺有名?
什么“景起”……
恍然间,顾鸿好似想到了什么。
他去参加竞赛,纯属是为了玩儿,再加上学校老师们跟他好说歹说,他这才去参加了下。
毕竟他是想走高考路子的,对反复的竞赛训练不感兴趣。太乏味。
要是走竞赛升学的话,他就不会来三中,而是去高新一中了,那里才是全省最好的竞赛生输出地。
在他去竞赛之前,学校里的老师带着一行人去高新一中转了圈,美其名曰“学习”,实则是偷偷去挖高新一中里的竞赛老师到三中来。
老师们在那边谈得热火朝天,学生们就被告诉可以自由活动,只要别去打扰别人上课就行。
那天具体做了什么,顾鸿记不清了。
只记得路过一个空旷教室时,他曾往里边儿瞥了眼。
瞧见了一根掉漆的钢笔,和一道冷淡的目光。
-
待结束之后,学生们排队一班一班地走回教室。
离上课还剩几分钟,有同学跑到厕所去上厕所,还有的拿着水杯去教室前面接水喝。
楼梯上下的学生很多,顾鸿在里面游刃有余地穿插着,没一会儿就爬上了六楼。
顾鸿习惯性地拉了下后门,想从后门直接进到教室里去。
待后门打开一个缝,顾鸿手握着扶手,抬步就想挤进去,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手。
“这边有点挤。”
萧惊的声音从他前边传来,顾鸿抬眼一看,便瞧见后门抵在萧惊的椅子旁边。
萧惊被挤到一边,被迫站起身来,看着他的目光微冷:
“你,从前面进来。”
还未等顾鸿开口说上一句,萧惊就把他的手往外一推,“砰”的一声关上后门。
顾鸿愣在原地,手上脱力,双指中间夹着的钢笔掉落在地上。
待回过神来,顾鸿弯腰捡起钢笔,无语地瘪了下嘴:
“啧,什么人啊,不能好好说话?”
“死装哥。”
顾鸿从前门进了教室。
他今日在主席台上的那副样子实在是太爽了,坐在前边儿的同学本想围上前去调侃一下,却被他脸上的烦躁给吓退了三分。
这是……
怎么了?
顾鸿没有理会周围试探的目光,抬脚迈过施泠的座位,把钢笔和获奖证书往桌肚里一塞,随即便转身朝着厕所的方向走去。
他刚刚握拳握久了,左手上出了汗,把上面的墨迹给晕染了。
得先去厕所洗一下。
顾鸿从走廊边经过,眼睛的余光透过窗户扫了下里边儿。
萧惊的桌上摊着一本厚厚的习题册,他手上拿着一根最为基础的圆珠笔,正在书页上打着草稿。
他不知何时掏了副眼镜出来,银边的方圆框,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遮住了清俊的眉眼,更添几分阴翳。
萧惊藏在后门的阴影处,正好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一窗之隔,顾鸿站在窗前,整个人被阳光笼罩。校服敞开,整个人不羁又散漫,与萧惊好像是两个极端。
像是磁铁的两极。
相隔极近,却永远都触不到边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