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 第5章 留学

回到叶公馆，天已经完全黑。

叶世卿到家以后发现女儿不在家，正准备派人出去找。叶景沉为首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刚出大门，就看见叶乃初和沛霖并排往家走，后面跟了三个衣衫褴褛的小混混。

叶景沉有带着几个人去见了叶世卿。

叶乃初按照沛霖的说法，今日遛出去，玩的忘了时间，回程路上，遇到有人抢劫，幸亏有这三个人出手帮忙，才能平安无事。

既然救了叶家三小姐，那就是叶公馆的恩人，三个少年被留下来，由陈管家负责，以后可以在叶公馆负责做些杂事。

三人连连下跪不忘感谢，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泽，留下来意味着以后有饱饭吃，有地方睡觉，每个月还能拿工钱，再也不用风餐露宿。

该赏的赏完，该罚的也不能逃掉。

沛霖跪下坦然受罚。

叶乃初也一同跪下替他求情。

叶世卿虽是军阀，却不推崇用暴力解决问题。家规虽有，真的处置的次数，算起来也是屈指可数。他本来就没有打算重罚沛霖，现下又有自己宝贝女儿帮着求情，到最后，只是罚沛霖今天不能吃晚饭，并且禁足三日。

沛霖领罚，乖乖回房。

到了后半夜，躺在床上，饿着肚子自然没什么睡意。不过这对沛霖来说并不煎熬。

从前饿个两三天都是常有的事，有时候连流浪狗都要来抢食，饿急了的畜生比人更可怕，拿石头砸都死咬着不放。狗嘴里抢出来的食物也必须吃下去。

如今，饿一顿算不上什么。

“叩叩叩”一声细微敲门声，回荡在漆黑房间。沛霖警觉，以为自己听错，支起半个身子屏息盯着木板门，没有其他动作。

“叩叩叩”又三下，比刚刚稍微大了一点。沛霖敏捷翻身下床，光着脚到门边，打开一条门缝。

门外探出一张小脸，对他眯着眼睛笑，“我以为你睡着了。”

“还没，快进来。”沛霖敞开门，侧身让女孩进来，又探出头左右张望几下，才轻轻关上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但今天的月色足够明亮，流淌进房间，打破黑暗的匣子，一半地板像银色的河，散发出柔和朦胧。女孩子穿着白色睡裙光脚站在那条河流上，宛若踏着银河下凡的仙子。

“怎么不穿鞋。”沛霖蹙眉，语气心疼且责备。

“穿着鞋走路会有声音。”叶乃初神神秘秘，双手背在身后，不知藏了什么。

“这么晚你不睡觉，过来做什么？”沛霖朝她迈了两步，想把她抱到床上去坐。

即使是六月，光着脚踩在地上还是冷的。

刚走到面前，叶乃初就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变出一个盘子，里面装了几块糕点，“我特意等到父亲睡着了才过来的，你快吃。”

沛霖刚想说，我不饿。肚子就不争气的咕噜咕噜叫起来。本来也不是那么难熬，这么一叫，倒真的饿了。

“坐床上去，地下凉。”沛霖拉着她就往床上坐，顺手拈了块糕点塞进嘴里。

“好吃吗？”女孩笑嘻嘻问他。

“好吃。”沛霖嘴巴塞满食物，面颊鼓起。让他看上去有难得的少年气。

“我就说，有我在，以后不会让你再挨饿了。”叶乃初又说，一副少女得意的娇俏模样。

沛霖抿起唇，嘴角上扬，问道，“你去厨房偷的？”

“哪自家东西怎么能叫偷呢？”她又纠正。

歪理邪说，一套又一套。

沛霖觉得，这大概是他此生吃过的最好吃的糕点了。

————————

夏去秋来，冬去又春来。院子里的榕树叶绿了又黄，光秃秃枝桠又冒出新芽。

在叶乃初13岁那年，叶世卿决定将她和叶景仪送去大不列颠留洋。

人潮涌动的码头，身后是巨大的越洋邮轮，叶乃初从何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轮船，充满好奇上下打量。

“去了那边要好好读书。”叶世卿交代。

“好好，知道了。”叶乃初频频点头。

“听你二哥的话，不许调皮。”又是一句交代。

“嗯嗯，知道了，爹爹。”女孩搂着叶世卿手臂，撒着娇，忽又想起什么，一双眼睛天真懵懂，朝着通往码头的路不断张望。

“沛霖今天出城，不会来了。”叶世卿一眼看出女孩心思。

“不会的，他答应过我的。”叶乃初蹙眉，翘嘴略显不满。

对啊。他明明答应过她的。

在她告诉他，自己要去留洋的那天。

“沛霖，你会等我回来吗？”

“当然，我会一直在江宁城等你。”

“可是我要去五年那么久。”

“就算十年，二十年，我也等你回来。”

“那到时候你会来送我吗？”

“嗯，我一定会来的。”

“拉钩……”

他们拉了钩，他说他一定会来的。

叶乃初还清晰得记得沛霖的眼神那么真诚，真诚到她义无反顾相信。

他不可能骗她的。

上一世，叶乃初留洋回来后，就没再见过沛霖。她不关心，因此不过问。

可这一次，她希望还能再见到他。

“小妹，要登船了，走吧。”叶景仪拉着叶乃初催促。

“二哥，我想再等一会。”她的目光失落却倔强。

“小妹，赶紧上船吧，一会真的要开船了。”叶景沉也忍不住劝慰，“今天一大早沛霖就出城办事了，这会应该刚回程，肯定赶不上了。”

“大哥你为什么偏偏今天派他出城办事。”听见叶景沉这样说，女孩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耷拉着脑袋，一副没精打采样子。

“事出紧急，我实属无奈啊，小妹。”叶景沉连忙解释。

叶乃初并不领情，被叶景仪牵着不情不愿登船，仍时不时回头张望，那个熟悉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直到站上甲板，与船下一老一少挥手道别。码头上站满了人，都是来送行。

轮船发出低沉鸣笛，缓缓启动驶离。

叶乃初悻悻转身。

“小妹，你快看，那是谁？”叶景仪的声音再次拉回女孩。

叶乃初转过身，三两步跑到栏杆边，身体靠上去远远眺望，在拥挤的码头有一道白色身影正在人群中快速穿梭。

沛霖奔跑的速度极快，灵巧得躲避人群，像不要命一样，朝着码头方向一路狂奔。

邮轮越来越远，他看不清她，可依然希望她能看见自己。

叶乃初的脸上的失落瞬间转换为兴奋，眼眸中尽是奕奕神采，忍不住大叫，“二哥，是沛霖，是沛霖！”

她握着叶景仪的手在甲板上蹦了起来，罗马卷发随跳跃抖动。

虽然不知道沛霖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办完事然后赶回来的，可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如期出现了。遵守承诺没有骗她

她想，他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五年后。

伴随着沉闷的鸣笛声，一艘游轮缓缓驶入江宁城的码头。

“号外号外，永安城于司令的二公子，昨晚突然在家中暴毙身亡。”卖报童手中挥舞着一份报纸在街道上穿梭。

“诶。”穿军装的男人站在一辆汽车边，叫住他。

“军爷要报纸吗？”报童驻足询问。

男人身型修长挺拔，笔挺军装被他健硕身体撑得饱满有型，量身定做般合身。五官深邃，紧绷下颚线更显轮廓分明，短发向后梳成最时兴的背头。

整个人威武又神气。

“要一份。”男人嘴唇微动，声音有些哑，却带着少年音。

“5个铜板。”报童从挎包里取出一份报纸递给他。

修长手指从口袋里掏出铜板扔到报童掌心，接过报纸开始阅读，视线落在今天的头版：永安城的于司令又痛失一子。

沛霖快速扫过报纸上内容，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嗤笑一声，敛回视线，将报纸从敞开车窗扔进车里。

双手插在裤子口袋，背靠着汽车，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码头出口，生怕错过那道身影。

五年时间，不过白驹过隙。叶乃初也长大了。相同的五官，在蜕去稚气后，多了一丝妩媚。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有股纯真的性感。鹅黄色洋装衬得皮肤愈发娇嫩白皙，同色系礼帽下巴掌大一张小脸。

刚从码头走出来，就听见有人在叫她。

“三小姐。”是男人的声音。

叶乃初认真打量眼前男人，从疑惑到惊喜不过几秒，透过他眼睛，一眼便认出。

与上一世他找到她时的模样，相差无几。

“沛霖？！”几乎是惊呼出声。她猜到家里会派人来接，刚走出来的还在想会不会是沛霖，没想到真的是他。

最重要的是，沛霖真的等她了。

命运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悄悄转变。

沛霖点着头笑，眯着眼露出洁白牙齿，“好久不见。”

“你变了好多，都这样高，这样壮了。”叶乃初不停打量他，与印象里的男孩完全换了模样，语气掩盖不住的惊喜，“当上副官了啊，好神气。”

“你也变成大姑娘了。”沛霖顿了顿，“更漂亮了。”

“难道我小时候很丑吗？”她故意挑着眉，假装生气。

“也漂亮。不一样的漂亮。没人比你更漂亮。”沛霖哄着她。

人长大了，性子倒是一点没变。

得到满意答案，叶乃初变回笑脸，“逗你的。你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我的？”

“你寄回来的照片，我都看过。”沛霖边回答，边绕着车头走了一圈，来到副驾驶旁边。

叶乃初笑着跟在他身后，高跟鞋吧嗒吧嗒走的欢快。

“三小姐请上车。”沛霖打开车门，微微欠身，掌心向上像个绅士一样，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叶乃初扬起嘴角，用指尖在他宽大掌心轻轻戳了一下，骄傲的像只花孔雀，眼睛瞟他，眼梢是说不清的欢喜，“这么些年不见，都改口叫三小姐了吗？”

说罢提着裙子钻进副驾驶。

沛霖愣怔，没想到竟在一个称呼上与他计较。随后笑意又蔓延至嘴角。

打开车门，高大身影上了车，车内空间逼仄，沛霖一上来，车厢里就充斥满他的味道，发油混合着男性荷尔蒙的气息。

在发动汽车后，他转头看着叶乃初，悠悠说了句，“初儿，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