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听风不停地用尽全力拍打结界,瞪大眼睛看着曾经在她心里顶天立地的父王躺在血海尸山里,毫无生机。
心口的剑被拔出,一滩心头血随之喷出来撒在地上。
这个结界太牢固了,她被关在外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王母后都浑身浴血,不甘心地倒下,布满血丝的双眼盛满了遗憾望着她。
心脏撕裂般痛着,一阵风吹过,染血的桃花花瓣散落一地,血腥味浓郁熏天,母亲尽最后一点力气爬到听风旁边,听风颤抖双手,不敢触碰面前尚存余温的躯体。
将要消散之际,妖后使出聚气决,将空中妖气凝聚,努力让自己清醒了一点。她想笑一下抱抱女儿,作为最后一次哄她。
但是实在乏力,目光涣散到看不清女儿的脸,最终只是把一只染血的黑猫吊坠交到她手里,便化为尘土,随风消散了。
听风泣不成声地拉着母亲的手,泪眼朦胧中看见刚才把剑刺向父王的那个人来到自己面前。
她纤尘不染的白衣上只有在跨过那条血汇成的溪流时沾上点点血迹,像雪地绽放的红梅,很惊艳的美。
她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听风,眼神像看蝼蚁一样的不屑,声音却温柔得像一片羽毛轻轻落下:“别哭,你们不会分别的。”
这声音里的怜惜和心疼毫不掩饰,然而出手一点不心软。
“天问!”
天问剑身还滴着血,听风不敢去想那是谁的血。
剑刺向自己的时候,听风听见哥哥的声音了。但是有点晚了,剑已经刺穿心脏。
身边的血腥味和声音都慢慢远去,意识逐渐混沌,她只记得最后有一片羽毛蹭了自己的手。
一个月后,简易木屋采光最好的房间内,一束温暖阳光透过楠木雕花窗照射到床上,昏睡了半个月的听风悠悠醒来。
清醒的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是飘在空中的,随即又立刻反应过来,这样的不适感是妖灵离开真身带来的,而她探查四周,已经找不到真身的气息了。
作为妖,不守住自己真身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因为不管修为多高,只要真身被毁,这只妖就会顷刻灰飞烟灭。
上一次妖灵离体还是八岁那年贪玩,偷偷躲进哥哥衣服里跟去狐妖洞,结果被狐妖用尾巴扫了一下,半条命都没了,要不是哥哥及时把狐妖杀死,她在八岁那年就已经死了。
想到哥哥,她眼前突然又出现了那夜的桃花林,血流成河中唯有一点白色,却比鲜血更让人害怕。
正恍惚着,一只青绿色瓷杯盛着温热的药水递到眼前,打断了她的思绪。
李诏令一身素白守在床边,清冷出尘,如世外仙人般自带一股疏离感。碎冰般清透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看着她:“醒了就好,你元神不稳,把这副药喝下吧。”
听风恍若未闻,半透明的人身下意识作出防御的姿态,幽深瞳孔一错不错地盯着李诏令,她现在草木皆兵,这一身白衣更是刺眼,看到就让人感到如坠冰窟的后怕。
李诏令有些疑惑,看着这个重伤到几乎下一刻就会消散掉的蝴蝶妖,沉思片刻读懂了她的害怕。于是温和地笑了一下,把水杯搁置在床边的柜子上,步履轻盈出了房门。
听风缩在床角目送李诏令走远,直到彻底看不见人影才迅速结印探查了一遍自己的状态。
妖元破碎,妖气也稀薄如烟。确实是刚才那人说的那样,身体虚弱需要喝药。
但这药……
听风探头看了看,棕黑的一碗药汤,苦涩的气味若有若无地飘在空中,又顺着空气钻入鼻息。怎么看怎么闻都不像药,却更像是毒。
下不去口,作为妖族唯一的公主,金枝玉叶十八年,她这辈子都没喝过这种东西。
药被搁置在桌上,房间内的安神香源源不断,很快就有一股难以抵抗的困意袭来,快要睡着的时候,李诏令回来了。
身边还跟着一个蹦蹦跳跳甚是活泼的女孩子,女孩一进门就“噔噔噔”跑过来,身上娇嫩的绿色襦裙如夏日荷叶绽放般散开,这女孩子满身活力藏不住。
她释放灵力认真检查了一遍听风,随后满意地点点头,赞道:“恢复得很快嘛,小妹妹,你以前是不是吃过很多仙药灵草啊。”
听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小妹妹这个称呼了。她声音嘶哑地问道:“你是谁?”
那个女孩甜甜的笑着,像是听不出来听风言语里的戒备与敌意:“我叫洛南书,你可以叫我洛神医,也可以叫我南书姐姐。”
听风不说话,闷闷地把眼神移开。她一朝从云端坠落,亲故几乎死绝,醒来时身边便只有这两个不认识的人,沉痛再深也无可诉说,只好沉默。
眼看着三人要因为听风的沉默陷入僵持,窗外恰好吹来一阵风,洛神医恍然惊醒,“蹭”地从那把破旧的木椅上弹起来:“糟了,我的药!”说完就火急火燎地又跑出去了。
房间里顿时又安静下来,李诏令看着面前板着脸的严肃小孩,猜测她大概也不想搭理自己,便没有自讨没趣地找话题聊天,安静坐回窗边研究香料去了。
过了一会,听风小心翼翼地从床幔影影绰绰的光影里观察李诏令,见她心无旁骛地一直在调香也不敢轻易妄动。僵坐在床上一直等到那个白色身影离开这个房间,她才回神在床上打坐,修复破碎的妖元。
打坐中途,她无意识地回忆起晕过去之前发生的一切,生日宴结束她就被催着按时回自己宫殿里休息了。随后见母亲匆忙下岛,她好奇心上头悄悄跟在后面,却迎面撞见了桃花林的那场血腥。最后她记得哥哥喊了一句:“等等……”。
等什么?是因为那句等等,所以自己没有被杀死吗?
*
次日晨曦未起,万籁俱寂时听风打算悄悄离开,她没有注意到屋外安静得不寻常,一开门就撞见提着食盒准备敲门的李诏令。
李诏令收回差点敲到听风额头的手,目光轻飘飘地从她打算毅然赴死的表情上掠过:“天都没亮,你要去哪里?我陪你去。”
听风恍若未闻,一寸目光也没分给李诏令,自顾自往门口走去。
被当成空气一样绕开,李诏令也没当回事,她到听风身旁边走边说:“你就这样走了?我们是没事,但是你妖气近乎于无,就连人身都只能维持现在的半透明,不好好养伤的话很可能灰飞烟灭。”
听风目不斜视,听见灰飞烟灭几个字时眼里一点波澜都没有。她无所谓自己会不会灰飞烟灭,或者说其实她根本不想活着。
李诏令也不放弃,继续劝道:“你是要去找亲人吧?我......”
提到亲人,听风才终于正眼看李诏令:“你知道她们在哪里?”
看着她眼里的泪,李诏令楞神一霎说:“至少让我们帮你调养好伤,不然你找不了几天就会死,也是徒劳无功。等你元神稳固了我们都会和你一起找。”
听她说完全是废话,听风转头就走,然而还没走到门口就被李诏令定住了。
素手轻柔地给她擦掉眼泪,听风紧握拳头,她在李诏令的眼里看见了熟悉的心疼与怜悯。
李诏令:“你父母如果还在世,一定不舍得让你寻死。你哥哥还活着,但是你现在找不到他,只有等你养好妖灵才能找到他。妖族的长老都已经长眠于桃花林里了,以后我会陪你一起去看望他们。”
言罢,拉起听风紧握的拳头轻轻掰开,给中指戴上个指环:“有这个指环在,你离开我最多三百步距离。超出范围便一步也迈不动。”
破碎的妖灵承受不住听风过于猛烈的情绪,再次陷入昏迷。李诏令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及时抱住了将要摔倒在地的听风。
又昏迷了几日,听风醒来后发现李诏令的指环不是装饰物,连续几天自己都只能在李诏令的视线里走动,她摘不下指环,也迈不出第三百零一步,被限制在三百步距离里,彻底看清了自己有多弱,刚醒来时想报仇想寻死的心也沉淀下来了。
既然离不开,她就静下心来认真修炼。药一滴不剩,修炼也只有李诏令用特殊药香把她迷晕她才会休息。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半年,直到洛南书说听风的妖灵已经修复到可以离开这个保护阵了。于是第二天李诏令端着一碗花蜜来听风房间问她:“想不想离开这个木屋?”
听风知道李诏令每天都趁自己睡着在床前运功替自己疗伤,这半年来她对自己的照顾也算得上是无微不至,因此对李诏令的态度有些微妙,她抬头对上李诏令的目光,发现这双眼睛还是宁静平和。“离开这个木屋我就是自由的了?”
李诏令浅笑问:“你想去哪里?”
听风:“我要找我哥哥,你如果知道他在哪里,就带我去。”
看李诏令脸上笑意淡却,听风以为她又要讲废话,却听到:“那就一起去找吧。”
挣扎了半年也没能迈出木屋半步的听风恍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脸上表情还有些愣愣的。
李诏令巡视一圈屋内陈设:“这屋里的东西也没什么带上的必要。”说完拉起听风的手腕:“走啦。”
站在小木屋门前,听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四周山清水秀,百里内不闻人声的最佳隐居地,心想以后应该不会再来这里了。
李诏令手心的温度隔着一层布料传到她手腕,听风抬起头看她,宁静如画的山谷里,李诏令冷艳素雅的容貌也美得像一幅美人图。
听风看得发愣,恍然间以为自己面前的就是凡人崇拜的仙女。想起手上的指环,她忍不住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
李诏令向来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一个月前却学会了在跟听风说话时露出有些温柔的笑容:“我只是凡间一个道人而已,你父亲于我有恩,他在妖王殿里留下嘱托,让我照顾你。”
把门关上后,李诏令封住了听风的听觉视觉带她离开了这个地方。
听风在片刻眩晕过后闻到浓郁醇厚的酒香。
睁开眼一看,她们正站在凡间赫赫有名的诗酒馆外。酒馆大门两侧的牌匾上刻着不羁词句:风花雪月尽在诗酒馆,酒中盛遍心酸与故事。
以前听风是这里的常客,也是此地万千过客中唯一没有心事,只为喝酒而来的客。
馆内小厮常打趣她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只因为她把烈酒当水喝,酒量像个水牛,却从没醉过。
李诏令静静候在听风身边,在听风转身离开时紧紧跟上。
李诏令眼里的疑惑一览无余:“你以前不是最喜欢来这里喝酒吗?”
泪珠在听风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流出,硬是把眼圈憋红了:“我要找我哥哥,你说了带我找他。”
李诏令看着她的眼泪有些无措,慌张解释道:“你以前每天都要喝酒,我以为半年没有喝酒,你会想来这里。”
听风泪眼朦胧地看着李诏令:“你能从那个人剑下救我,所以你要么比她厉害,要么就是跟她认识,对吗?”
李诏令眉头微蹙,听风明显是觉得自己能立刻找到她哥哥,但是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况且现在就算找到了也没用,改变不了什么。
“你哥哥确实是被她带走了,但是我找不到她。”
听风抬起头闭上眼睛,把眼泪藏进心里,终究也成了诗酒馆不再特殊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