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 第4章 师姐师姐

随着节目的进行，台下的掌声和尖叫声越来越响，烘托得现场氛围很是热烈。李明月也受到感染，一改开场对表演的挑剔，欢呼声比周边中舞学生喊的都大。

两个小时的表演下来，不仅李明月嗓子哑了，赵杰的耳朵也被她震得又痒又疼。

“老师说让我们现在去后台。”李明月手机收到老师发来的短信，她四顾看了一圈正退场的观众，没有发现周艳丽。

“周老师不是在前几排领导席坐着的吗，怎么要我们去后台？”赵杰跟着起身，边帮李明月挡着来往的人流边问。

李明月右手食指和拇指下意识搓了搓，分析出了一个结论，“看来我这师妹今天也上场表演节目了。”

两人去到后台，来回看了一圈，总算是在一个角落找到了周艳丽，她正站在那和一位老师聊天。

“明月！这儿！”周艳丽招手示意李明月。

“这就是我说的金烟市红星舞团的学生，李明月和赵杰。这是中舞的教导主任，王桂兰王主任，。”

“王主任好。”李明月笑着冲王桂兰微微欠身打招呼。

王桂兰冲两人乐呵点头算是打招呼，和周艳丽继续刚刚的话题。

赵杰同李明月对视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的尴尬后互相做了个鬼脸，站在一旁等两位老师聊完。

“小孩儿天赋是我这么几年见到的最高的了，你给她三分，她能给你六分甚至更多。”王桂兰脸上的喜爱毫不掩饰，快四十的人说起话来就像是发现了糖果的孩子。

周艳丽赞同点头，“算不算是十年一遇？”

“十年一遇？这么说吧，如果她真的成长起来了，现在那几个小年轻都不够看的。”

李明月一听就知道两位老师说得定是她那未见面的师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周艳丽可未曾拿“十年一遇”这种词语夸赞过她。

明知道天赋是一回事，努力又是一回事，可她这心里升起的羡慕和嫉妒就是不受控制。

莫名地，李明月就想起了在练习室见过的那个女孩，那个跳紫金冠的女孩，她那程度，或许也可以称作是难遇的天才。

中舞已经这么多天才了吗？

“咦？”突然赵杰撞了撞李明月的肩膀，示意她去看走过来的女孩，“这不是你前两天突然没影在路上去看的小姑娘？”

李明月顺着赵杰的目光看去，小女孩脸上画着大红色的妆，头发梳得很紧，在后脑盘成丸子，身上套着件大棉袄。

在打量间，人已经走到了面前。

“哎哟，云舒来了。”周艳丽看见自己新收的学生很是高兴，伸手就把人搂到了怀里，“累不累？”

见小孩儿摇头，周艳丽这才给三人互做介绍。

“这就是我说的你师妹，叫何云舒，在附中上一年级。云舒，这是你师姐，李明月。”

“你就是何云舒？”李明月惊讶出声，上下打量着这身高才到她下巴的女孩，真是没想到。

何云舒乖巧点头，冲着李明月不好意思一笑，“师姐好。”

“你好。”李明月面色有些复杂地点了点头，原来兜兜转转，紫金冠女孩就是何云舒啊，一个才12岁的小女孩。

王桂兰看李明月的表情，在一旁笑着调侃她，“看来小李是有压力了。”

李明月这才反应过来老师们还在一旁，收敛神情煞有其事地点头，“是啊，刚刚我还和杰哥讨论台上哪个小女孩跳得最好呢，没想到竟然是小师妹。”

何云舒打完招呼之后就站在那听大人们讲话，却是没想到这新认的师姐上来就先夸她，夸得她还挺不好意思的。

告别王主任后去餐馆的路上，何云舒和坐在车里像是有多动症一般，一会儿翻翻车座杂物袋里放的杂志，一会儿摸车里放的靠背，一会儿又是开窗吹风。

窸窸窣窣的动静吵得犯瞌睡的李明月很是烦躁。

“别乱动。”

何云舒被弹脑瓜崩，吓得一激灵，噘嘴扭身去看，一旁坐着的师姐头抵着窗子，眉毛拧成一团，路边霓虹灯闪烁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看上去晦暗不明。

抱怨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何云舒委屈伸手去揉脑壳，身子往一旁缩了缩，敢怒不敢言。

周艳丽不知道自己两个学生在后座发生的小摩擦，到了餐馆还招呼着让何云舒给李明月倒茶。

“明月啊，这次回去估计又得好久不见了，你跳舞可得踏踏实实的，不要急功近利。”

“明白。”李明月垂眸看着渐渐被斟满茶的杯子，冲何云舒颔首，“谢谢师妹。”

何云舒似乎是忘了车上李明月给她的脑瓜崩，甜甜一笑又给赵杰倒茶。

“师姐要去哪里？”

“你师姐要回金烟市。”周艳丽摸了一把何云舒圆溜溜的后脑，接过茶壶示意她坐下，“饿坏了吧，喜欢吃哪个尽管吃。”

李明月老师那般宠溺师妹，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些都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

她九岁背井离乡到金烟市学舞，年少离开父母的代价就是在长大的过程中缺失了温情，在严苛的教学和残酷的考试中，李明月被迫成熟，被迫学会世故圆滑。

少年人也曾想在某个受挫的夜晚坐在老师身旁求得安慰，但终归被那一身傲骨拦在原地，她不再是十岁的孩子，而是即将十八岁的青年。

“周老师，我最近有点困惑，想请您帮我指点迷津。”

“你说。”周艳丽把手里剥好的虾放到何云舒碗里，抽了张纸巾擦净手上的油渍，示意赵杰继续说。

“就是我现在……”

“老师，我想去厕所。”何云舒突然站起身打断了赵杰的话，小脸皱着很是不好意思。

李明月夹菜的手一顿，有些不情愿地放下筷子，探手去摸一旁放着的外套。

果不其然，周艳丽喊她陪何云舒一起去厕所。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包厢，李明月从服务员那里问到公共洗手间在外边，领着何云舒往那边去。

“师姐，你多大啦？”

“十七。”

“师姐，我们之前在练舞室见过你记得吗？”

“是吗？”

李明月靠在门口，视线放空，不是很想同何云舒说话。

“师姐，那你参加过清影杯吗？”

“师姐？”

“师姐，你在外边吗？”

“师姐？师姐？你走了吗？”

“别喊了，烦不烦！你上个厕所一直叫我干什么？”

李明月不耐，冲着里边低喝，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烦躁，何云舒没有再出声。

另一个餐馆门口有人在划拳喝酒，男人嚷嚷的声音涌入李明月的耳朵，一边嘈杂一边安静，让她有一种割裂感。

她恍惚了一瞬，突然又觉得还不如小孩儿在厕所里喊她。

好在这种感觉时间不长，何云舒上完厕所出来了。

“洗手。”李明月拉住要往回走的人，拽到水池前，抬手把水龙头给打开。水流哗哗流下来，零星有几滴溅到了李明月的脸上，她抬手去擦，却是听见了抽气的声音。

循声看去，何云舒边洗手边哭，眼泪滑过脸颊，舞台妆花了大半。

“你哭什么？上完厕所不该洗手吗？”

李明月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何云舒哭得更凶了，哇哇哭，一点都不像是十二岁的孩子。

“别哭了，有事说事。”

李明月捂脸，试图避开来往路人投来的目光，太丢人了，真的太丢人了！

何云舒还是没说话，站在那边哭边用湿漉漉的手抹眼泪，胸脯起伏不停，像是个抽气泵，哭得李明月头疼不已。

“不说拉倒，你自己在这哭吧。”

李明月不是个对小孩有耐心的人，看制止不了何云舒后，扭头就走。

“呜呜，师姐师姐，呜呜呜……”看她真的走了，何云舒赶忙追上去扯住她的衣服，哭着用她那小奶音叫师姐。

李明月拉开何云舒的手，抱臂看她。

小女孩哭得眼眶发红，眼圈黑乎乎一片，这会儿正微张着嘴抽气，仰头看她好不可怜。

“说。”

何云舒几次伸手想拉李明月的衣服，却都被躲开，她又急又气，边哭边跺脚。

“说话就说话，别用湿手拉我衣服。”

“你讨厌我！你讨厌我！师姐，你为什么讨厌我！”何云舒哭着冲李明月喊，那难过劲儿呛得李明月无语凝噎，表情差点失控。

心里最深处的想法被当事人质问，她的嫉妒心就这么**裸地被甩在空气中。

这一刻李明月多么庆幸，厕所前只有她们两个人。

“我必须喜欢你吗？”她低头嗤笑，上前一步，再抬脸时已是面无表情。

何云舒没想到李明月会突然变脸，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

看着瘪嘴摇头的何云舒，李明月神色稍稍缓和，从兜里掏纸巾给她擦眼泪，“所以啊，为什么因为我讨厌你就哭呢？”

何云舒条件反射地想接过纸巾，手被躲开，她紧抿着唇，感受着脸上那并不算轻柔的擦拭，不敢说话。

“你应该这么想，我要努力练习舞蹈，早一日超过师姐，成为最好的舞者，让师姐为我的舞蹈而折服。而不是，因为师姐喜欢或讨厌你在这儿哭哭啼啼，无理取闹。”

“强者听到的就只会有夸赞，明白吗？”

何云舒愣愣点头，虽然不明白师姐说这些话和讨厌她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她还是听话地记在了心里。

“真乖，去洗脸。”李明月满意地捏了一把何云舒的脸，直起身把手里的纸巾塞给她，轻抬下巴示意她去把脸上的妆洗干净。

何云舒晃了一下身子，捂住被捏痛的脸还想再说什么，但看李明月不愿多言的模样还是乖乖洗脸去了。

“呼——”李明月长吁一口气，紧张感逝去她才发现额上全是细密的汗。

说到底，她也才是十七岁的人，面对哭闹又能冷静多少。

她虽然嫉妒何云舒的天赋，但她并不会做些什么下做的事，比起一个天才的埋没，她更期待有天能与之堂堂正正来一场比拼。

纵使何云舒是十年难遇的天才，那也得有努力浇灌才行，舞蹈并不是能靠着天分随随便便一跳就能成功的艺术，她倒要看看何云舒最后能走多远。

“师姐我洗好了。”何云舒的声音打断了李明月的神游，她偏头看去，小姑娘扬着她那洗净的白嫩小脸，眼眶没有黑色遮盖更红了几分。

明明刚刚还哭啼啼的，怎么现在还能笑着叫她师姐？

更讨厌了。

李明月面无表情点头，领着人回餐馆。

何云舒跟在她身后，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伸手扯住了李明月的衣服。

李明月感受到衣摆传来的拉力眉头一跳，嘴角微动，训人的话几经辗转，最终吞入腹中，她只当是没有发现，加快了步子。

真烦。

饭局结束周艳丽开车送三人回去，考虑到时间已晚，她怕技术不好撞上来来往往的学生，便没有把车开进学校。

“老师您回去吧，我们送她就行。”李明月伸手按住何云舒的头，冲周艳丽摆手，“送到了给您发信息。”

周艳丽也不推辞，把后备厢里的特产提出来递给李明月，“我明天还有课送不了你们，这些特产拿着，一份给你们王团，一份自己留着吃。”

李明月眨了眨眼，只觉得鼻头有些酸，上前一把抱住周艳丽。

“哎哟，好啦好啦，来，阿杰你拿着。”周艳丽笑着把东西递给赵杰，手掌轻拍李明月的背安慰她，“老师今年清影杯去看你比赛，平时好好练习，别想些有的没的。心思纯粹一点，舞蹈就能更进步一点。”

“嗯嗯！”李明月抬手抹过眼角，强忍着泪意从周艳丽怀里直起身，“那老师，我们就走了。”

“走吧走吧。”周艳丽一手拍着李明月的背，一手托着何云舒的后脑勺，往前送了几步。

赵杰提着东西跟在一旁，同周艳丽打了招呼，跟着依依不舍的李明月一同送何云舒回学校。

“到了，去吧。”李明月站在中旗舞蹈学院附中门口，边扬下巴示意何云舒边借着月光打量校门。

何云舒听话地往学校里走，其间还频频扭头去看门口站着说话的两人。

“看什么，快回！”李明月见她停在那里，出声训了一声，却是没想到对方朝她冲了过来。

“师姐，祝你比赛成功。”

李明月被何云舒吓了一跳，还不待说什么冷话，小孩儿松开她扭身就跑，速度快得像是只兔子。

“这小孩儿……”

“挺可爱的。”赵杰望着何云舒的身影接了一句。

“真烦！”李明月嫌弃撇嘴，手插在兜里转身就走，留赵杰丈二摸不着头脑，想不明白李明月为什么会讨厌何云舒。

难不成是因为小孩儿太热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