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醒来已有整整十日,乔远舒坚信重来一次,是上天给她赎罪的机会,即便前路漫漫,她也要好好走下去。
杜宗台如今还未登基,他还只是那个默默无闻的三皇子,上有太子大哥,下有姚贵妃所出的十五皇子,他夹在中间并不突出。
他与太子一母同胞,虽都是皇后所生,却没有半点助益,皆因皇后出身洛水之滨寒门之后,家中既没有姚贵妃那样百年书香门第的名声加成,也没有乔远舒这样手握兵权的实力支撑。
皇后有的,只是和圣人年少夫妻的情分和多年谨慎忍让换来的满意。
或许正是因为皇后什么都没有,所以她可以成为皇后,她的儿子可以在圣人壮年成为太子。
圣人身体急转直下以后,皇后就迫不及待让自己的小儿子娶了乔远舒,不过是觉得她配太子做以后的一国之母不够格,背后母族却是一块大肥肉,所以让她默默无闻的小儿子娶了她,而太子,却娶了她最憎恨的清白文官之后,文武双全,实在好计策。
何其讽刺,这样**裸的算计和权衡利弊,只有她傻傻相信是因为一往情深。
乔望山膝下只有她一女,圣人多心,她又要连累谁来一起背这猜忌呢?
乔远舒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的汗,天空飘落小雪,落在她热腾腾的脸上,顷刻化作水珠。
乔远舒不想懈怠,又抬起左手练习起来。
护国将军乔望山已是不惑之年,萧氏十六岁嫁给他,二十三才生下乔远舒,晚来得女叫乔望山和萧氏夫妻二人对乔远舒格外宽容,乔远舒自小喜欢习武,乔望山也不拘着,反而严格教习。
他出身将门世家,家中长辈有的因着战场上留下的病根儿并不长寿,有的战死沙场,族中人丁凋敝,本家现下唯有亲生母亲刘氏和大哥的遗孀陆氏留在京中,凭着他一身军功,也算有一席之地,无人敢辱。
只是前些日子京中来信,母亲刘氏提及皇后曾召她入宫,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要接兰奴回京,说是体谅将军一家镇守边关辛苦,要善待其家眷,他每过三年也可回京,与家人团聚。
可到底是体恤还是忌惮,他心知肚明。只是刘氏虽明白,也颇不满于天下太平了圣人就开始怀疑她乔家满门忠烈,但私心里也是想让自己的孙女回京中生活,心疼孙女在边关吃苦。
刘氏来信说是与乔望山商讨,其实是通知此事,毕竟信件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两月,圣人可等不了那么久,更何况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若是强行推辞了,反倒叫圣人猜疑更甚。
乔望山知道圣人的意思违抗不得,况且这几年沧廖内乱不停,新王继位颇费了一些周折,飞光涝灾肆虐,自顾不暇,衍国更要趁此机会休养生息国力日益强大。
自先王驾崩,圣人登上帝位,他虽爱猜疑,但他正值壮年,是有文韬武略之能的,圣人铲除旧势之决心也已经崭露头角。
国家兴旺,百姓安居乐业以耕养兵,家人也终于能够回京养生,倘若今后战火四起,他也能安心上战场。乔望山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陛下此举正中他下怀,他又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乔望山叹口气,萧氏随他来此苦寒之地已经十余年,他一直觉得自己亏欠她,只待衍国安宁,就能带着她与兰奴在京城团聚。
看着女儿雪天还在外面练剑,他刚想训斥,又看清她使的是左手,老父亲的心口一阵酸涩,伫立窗前看了女儿,长叹口气,终究没有上前阻拦。
兰奴是有志向、心性坚定的女子,留在这里,她一定会不顾阻拦上战场,还不如回京去。
在乔远舒醒来以后,大雪封路整整十天,待浮雪消融已经是半月后,萧氏迫不及待要去庙上还愿。
萧氏握着乔远舒的手笑呵呵道:“诶呀,难得你能陪娘来次庙上,兰奴真是长大了,懂事了。”
乔远舒倚靠在萧氏怀里:“女儿就算不信神佛之事,也是该陪着娘亲的,娘亲为我求佛挨冻,我可舍不得娘亲一个人。”
萧氏大喜过望:“那你今天得陪我用斋饭,还要陪我布施!”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庙上正在修缮文殊菩萨殿,你一身力气,不如再去帮帮忙?”
乔远舒笑容凝滞,萧氏赶忙说:“你不愿意就算了,反正从前娘都是亲自做的,做惯了的,不用你帮忙。”
乔远舒任命:“我去就是了。”
萧氏高兴极了,夸奖的话还没说出口,马车突然停住,车里的人都赶了个踉跄,乔远舒急忙扶住萧氏,高声问道:“六叔,怎么回事?”
赶车的是乔家家奴六叔,他随乔望山走南闯北惯了,此时并未惊慌,沉声道:“几个贼人挡道,姑娘莫怕。”
乔远舒皱眉,只听有人道:“世道不太平,谁是贼人尚未可知!”
六叔冷笑一声:“光天化日拦人马车又穿着黑衣,不是贼人又是什么!莫要胡言乱语,说出所图!”
那人哈哈大笑:“身穿黑衣就是贼了吗,那意图窃国盗世的,又叫什么?”
乔远舒心中“咯噔”,武将不如文臣巧舌如簧,最怕的就是这头提携玉龙为君死,那边朝中已经有人三人成虎地在君王身边进谗言,疑心是毁掉君臣情谊最大的武器。
她一把掀开帘子,脚踩车辕,见黑衣人有十数人,皆手持刀剑,她抽出腰间长剑,将剑鞘摔在身后,斜睨道:“尔等焉敢造次!”
为首那人上下打量她一番,不屑道:“乔将军竟胆小至此?叫个丫头片子出来叫嚣,自己躲在马车里,难不成将军之位,不过虚名?我们兄弟不与你父一般,贪生怕死!”
“我父镇守边关十余载,十仗九胜,哪一次不是身先士卒,身上负伤无数,拯救多少无辜百姓于水火、保全多少家庭于危难,上为君守国土,下为民护家园,一片丹心天地可鉴,猪油蒙了你的心才叫你颠倒黑白不辨是非!
赢民心者得天下,亘古不变,你敢动我父,你就是千古罪人,你不怕死,也不怕遗臭万年,叫你的后辈子孙抬不起头来?”她冷眼剑指其首。
“花言巧语!若是能为衍国铲除沽名钓誉的窃国贼子,我们自有名留青史的一日!”为首那人似乎有些恼怒,急急争辩。
乔远舒哈哈大笑:“可笑可笑!”
为首的人皱眉:“你在笑什么!”
乔远舒道:“我笑你们蠢!若是真的师出有名,又怎会躲在暗处下手?腌臢的小人行径!”
她握紧手中剑,扫视道:“如今散去,尚有一线生机,再执迷不悟,唯有一死耳!”
为首那人狠声道:“既然如此,多说无益!”
说罢提刀而来,乔远舒一跃而下,六叔也抽出车辕下藏着的暗刀闪身上前。
这人下手狠辣,几个回合下来乔远舒竟看不出他们的招式,是死士!
勉力接下劈面一刀,她狠下心,借着踏在马车车壁的力一个侧身探剑,正中迎面那人脖颈,鲜血喷薄而出,不过一刹,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没了气息。
这是乔远舒第一次杀人,她勉强稳住心神,按下颤抖的手。萧氏被这动静吓得不清,掀起车帘就见外面混战,她抓住站在马车旁边的乔远舒:“兰奴,不要逞凶,快走!”
乔远舒一把将萧氏推回去,大喊道:“丹英,守住夫人,不许出来!”
丹英自马车中颤声应道:“是!姑娘放心!丹英誓死保护夫人!”
乔远舒眼见几人围住六叔,他双拳难敌四手,背上挨了一刀,乔远舒一剑挡开眼前一人,照着六叔背后那人就是一剑,那人倒下,乔远舒双手握剑向下狠压,又毫不犹豫踹开意欲围来的二人。
六叔悄声道:“姑娘,他们人多,迟早拖得我们力竭,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乔远舒道:“他们直冲我乔家,且都是无招无式的死士,今日一战不可避免,六叔,此处离寒山寺不过几百米,寺中武僧众多,你快去报信!”
说罢持剑向面前一人,劈开重围,六叔看准时机冲了出去,有想追着六叔去的,乔远舒甩出发间簪子进那人颈后,那人顿时倒地。
乔远舒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她拄剑立于马车前,在场之人都有些骇然。
为首的道:“今日乔贼定是不在,这丫头有几分功夫,但她一人孤军奋战撑不了多久了,十二,你去追刚刚那车夫,兄弟们,今日杀不了乔贼,杀了他独女也算重创!”
一人应声去追六叔,余下的人都聚力围攻乔远舒。
乔远舒尽力拼杀了几人,还是不防被砍中左臂,这一失力被抓住破绽,几人围攻上来,眼见一刀迎面而来,乔远舒闭眼等死,却听得一声刀剑相碰的刺耳声音响起。
众人齐齐散开,她仰头看那人一身墨绿劲装,逆光而立,他护在她身前,手下人动作利落干脆,几个贼徒被五花大绑、卸了下巴。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周围嘈杂吵嚷,他向她伸出手来,眼里带笑:“素闻乔姑娘是将门虎女,如今一见,果真勇不可挡、英姿飒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