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剑眉星目,薄唇风流,生得十分俊朗却不带女气,身姿一看就是习武之人,身手矫健蓄势待发,让乔远舒不自觉想到了猎豹,他的眼神也像捕猎的豹子一样,桀骜又冷漠,虽带笑,却让人无端觉察出他的疏离。
显然他带的人训练有素,与这样的死士交手驾轻就熟。她自己以手撑地站了起来,抱拳道:“多谢少侠相救,不知名讳,改日定会登门拜谢。”
萧氏由丹英扶着下了马车,急忙查看乔远舒伤势:“我的儿啊,你没事吧?伤哪儿了?给娘看看。”
乔远舒露个笑脸,安慰萧氏道:“小伤而已,不碍事的。”
萧氏心疼得眼泪汪汪,温束景抱拳行了一礼道:“乔夫人,下官京都正四品刑部侍郎温束景,奉天子令迎乔将军家眷归京,下官刚行至此处,就遇见宵小作乱,夫人放心,下官定会查清背后指使之人,还夫人一个公道。”
温束景!乔远舒脑子“嗡”一声,温束景是杜宗台最宠信的臣子,左相之名,天下皆知,他少年英才,与其父温尚书立下三年之约,三年之后他果真如赌约说的一般,连升三品,官拜宰相,与温家一刀两断,后来即便温家覆灭,他也从未求过半句情,真真做到了陌路。
杜宗台提及他时,总是说,松庭是最叫人放心的,他没有家族也不亲权势,一人自成一派,孤木成林,才华可镇四方、忠心可鉴天地,只要他活着,皇恩加身,而他死后,人死灯灭,那无数的荣光上位者更不会吝啬。
自古功高盖主、权势滔天就是为臣者最为避讳的事,但他孤独地行走于朝堂之上,一人之力,可做能臣,又无法颠倒天地,直到成为手握大权、深得皇心的一代名臣。
乔远舒从来没有见过他,只是听闻他的故事,也一直不懂他这个声名赫赫的左相,若是为了权势,他又在乔家灭门一年之后卸甲归田,若是为了亲族,他更是与温家一刀两断袖手旁观,若是为了名利,他“酷吏”之名如雷贯耳,手段狠辣不留情面,不像是爱惜自己名声的做派。
在这个世上,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不求权势不求名利,她真的搞不懂他为了什么,只是现在唯一了解的是,既然他能够来此,就说明他已经归顺天子、叛出温氏一族,眼前的温束景年纪轻轻,不过及冠之年,官拜四品之时,应该正是他与温尚书打赌的第一年。
这头萧氏一头雾水,并未听说什么回京的事,但她对眼前这个救下女儿的英俊少年很是喜欢,她笑呵呵道:“有劳了,夫君不在此处,我也不好轻易决断,不过既然寒山寺近在眼前,不如温大人便随我们同去吧。”
温束景欣然应允:“下官本就是保护乔夫人和乔姑娘的,自然同往。”
萧氏笑道:“那便好。”
六叔此时气喘吁吁带着一众武僧赶来,萧氏道:“六叔,不必担心,这位是京中来的温大人,多亏温大人出手相救,我们才能平安无事。”
六叔长出一口气,护在乔远舒身前叹息道:“那便好那便好,有劳各位师父还特意跑一趟。”
萧氏见乔远舒一身的血渍,赶忙拉着她上马车,温束景出声制止道:“夫人稍等,若我未看错,乔姑娘刚刚伤了腿,是么?”
萧氏赶紧蹲下一看,乔远舒左腿果真有一处不小的刀伤,萧氏眼眶一热,着眼泪登时就掉了下来:“兰奴!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吭一声啊!”
乔远舒心疼萧氏:“娘亲,我没事,这点伤不算什么,只是看着吓人,伤口不深的。”
萧氏扶着乔远舒上了马车,乔远舒静静坐在马车中,听着外面萧氏感激的话和温束景彬彬有礼的回答,脑中却闪过无数个念头。
杜宗台还没有显山露水,出嫁之后她从未在府中见过温束景,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开始跟随杜宗台的呢?
他现在听从圣人的话来到这里,是想要接走她和娘亲回京吗?圣人是什么心思?他又是什么心思?杜宗台又在想什么?
想着想着,一股深深的挫败感油然而生,她发现她竟猜不透她曾经的枕边人,她不了解他,只恨他狠毒。
她的一生,还真是失败啊……
一行人到了寒山寺,望着长长的青石板阶梯,绕着山路铺就,弯弯绕绕好似没有尽头,萧氏看着乔远舒包扎的腿,终究还是摇头:“罢了,兰奴在这等我吧,娘亲上去为你求个平安符就下来。”
乔远舒不想萧氏失望,她赶忙道:“无妨的,娘亲先行,我在后头慢慢走,总归我也是要换身衣服的,总不能一身是血地回去。”
萧氏还是不允,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任是再灵的符,也比不过女儿的身子。
乔远舒只能作罢,萧氏带着六叔一步一步走远了,她只能靠在马车边上叹气,心里暗暗发誓下次再也不把事情搞砸了。
温束景留下来守着她,见她一脸抑郁,开口道:“乔姑娘对神佛之事,很是热衷?”
乔远舒动也没动一下,只有眼珠转了转,对于这人,她也说不上讨厌,只是与杜宗台扯上关系的,她总是忍不住提防。
温束景又问:“不如我带你上去?”
乔远舒还是不理,温束景又欲开口,乔远舒却突然转头看着他:“温大人似乎不是多话的人,又何必一直为我挂心,大人有什么想知道的,一会回去了,尽可以问我父亲。”
温束景闭了嘴,心里却感慨,护国将军的独女还真是继承了将门的作风,拼命、冷硬,这样的姑娘,和他从小长大的京都真是格格不入。
乔远舒放下车帘,脑袋靠在窗棂上,双手冰凉,今生的一切与从前相同却也不同,今生,他还会为自己折下那枝桃花吗?
那时候的他,知不知道他随意折下玩弄于股掌的桃花终究零落成泥,他又有没有为那枝桃花的消逝感到一丝丝的悲痛?十年朝夕相处,只因冠上“帝王”二字就能做到全然无情吗?
她看着自己腿上草草包扎的伤口,不自觉捏紧了拳,既然重来,她再不会做枝上桃花,她要做守护家人的利剑,她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再也不要,爱上他了,不要再苦苦追问,不要成为一个怨妇,要像边塞的风一样,不为谁停留,就这么走下去,漂泊下去。”
她和他都非昨日故人,他回答不了的,她也不再问了。
冷风掀起车帘,温束景看到小姑娘散着发,靠在车壁上闷闷不乐。
他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心里想着,即便是将门虎女,也还是个小姑娘,受了伤也还是疼得委屈,偏不肯说,硬要假装无谓。
竟觉得她有些可爱的童气。
不久萧氏就急急忙忙下来了,乔远舒擦干了眼泪,萧氏将还带着香火味道的平安符挂在乔远舒脖子上,将她抱在怀中慢慢抚摸着她的头顶:“兰奴长大了,知道保护母亲了,佛祖保佑我的兰奴平平安安。”
乔远舒抬头一看,母亲已经满脸泪水,她慌忙给萧氏擦去眼泪:“母亲,兰奴懂事了,母亲为什么还哭?”
萧氏挤出笑脸来:“兰奴长大了,能护在母亲身前了,可母亲只心疼你这满身的伤。从前我和你父亲总是争论兰奴像谁,今日母亲知道了,兰奴像你父亲,勇敢又坚强。”
萧氏极其爱怜地摸着她的小脸,“我家兰奴,总归是生的好看,品质又好,这样的好姑娘,老天怎么会让你不快乐?兰奴以后嫁了人,母亲就不能日日守着我的兰奴了,天天叫我干对着你爹那个老头子,看不见我这如花似玉的女儿,真是想也不敢想。”
乔远舒埋头窝进萧氏怀里,闷声道:“那兰奴就哪也不去,守在父亲母亲身边一辈子。”
萧氏轻快地笑了:“你这丫头,净胡说,你不小了,再待几年,娘亲也不得不给你相看了。咱们兰奴以后会便宜哪家儿郎呢?”
乔远舒不说话,萧氏就自己念叨着些有的没的,从前乔远舒只觉得母亲唠叨,如今她竟十分贪恋这份温暖,明明想做个顶天立地的巾帼,可那眼泪就是不争气地往外涌。
先行的侍卫已经带着陛下信物知会了乔望山,爱女心切的乔望山急忙骑马去迎,是以一行人刚回到还蓬城内就瞧见个黑脸汉子急冲冲策马而来,快到了眼前才勒马,那良驹抬起两个前蹄一声鸣叫,这才止住。
汉子下了马就要掀车帘,温束景皱眉欲要拦他,萧氏却已经听着声响先掀开了帘子走出来,她也急急忙忙走到汉子跟前,二话不说就往黑脸汉子身上招呼:“叫你练兵练兵!去个寒山寺好像要你命一样推延,现在好了,女儿受了伤,你看我不打死你个老梆子!”
温束景看明白了眼前这个窝囊挨揍的黑脸糙汉就是名震一时的护国将军乔望山,他垂下眸,尽力降低存在感。
乔望山耳朵尖得很,听见车厢里面女儿笑了,娘子虽生气却也没真的闹脾气,便知女儿没有大碍,他送了口气,愈加伏低做小,这才叫萧氏给了他几分薄面回了马车。
乔望山走到马车边上,问道:“兰奴,可使出了为父教你的那招绝学?”
乔远舒含笑道:“自然,父亲的绝学叫女儿死里逃生。”
乔望山欣慰道:“兰奴不愧是我儿!”
萧氏咳嗽一声,乔望山赶紧止住话头,翻身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