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刺 第6章 荆刺

一路跑进教室，跑到自己座位上，棠念因为不善于运动，累得呼哧喘气，脸上却蕴起笑意。

好似成功把早餐给出去，是件什么了不得的事。

而她更高兴的，是少年看起来冷漠，其实并没有那么不近人情，要不是及时扶那一把，她肯定得摔跤。

旁边正捧着书抓紧背古诗词和文言文的周佳惠见她眉眼弯弯，不禁在心里感慨又羡慕，学霸不愧是学霸，面对开学考不仅不慌，还能这么淡定从容，笑颜以对。

上午考语文跟化学，一直到十二点多才结束。

这两门都属于棠念的长项，全在考试铃响前便作答结束，但她没急着提前交卷，而是反复认真检查，直到最后一刻，老师让所有同学起身离开，她才随着走出教室。

“都快饿死了，走走走，赶紧去食堂！”走廊都是从教室里涌出来的学生，黎郗风风火火从五班那头穿行过来，拉着棠念就往楼下冲。

穿过广场，食堂里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往前一点点挪动间，两人聊起考试。

“我这回运气不错，默写题都是我昨晚复习巩固过的，作文我更是读完材料就文思泉涌。”黎郗显然心情不错，龇着一口整齐的白牙，又问了棠念几个关于化学不确定的题目答案，发现真蒙对了，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希望接下来的考试，我还能继续好运护体。”

说着说着，黎郗突然话锋一转：“你那个邻居，就新来的转学生，以前成绩很好吗？他明明可以不用参加开学考，但今天还是来了，而且每门考试都第一个提前交卷。”

棠念跟许津风压根没说过几句话，对他以前的学习情况并不了解，听到这有些惊讶：“他右手受着伤，还第一个交卷？”

“是哦！”黎郗一脸恍然，说道，“我猜他应该交的白卷，毕竟城市不同，教学情况也不同，这次开学考对他来说难度加倍，而且手伤了包着纱布，怕是写字都难，要说题目全部做完还第一个交卷，我是不信的。”

棠念抿了抿唇，她倒希望许津风交白卷。

毕竟整个右手肿胀青紫成那样，握笔写下每个字肯定都很痛苦，但一想到少年那隐忍不发的性子，她又觉得他不可能交白卷，不说把题目全都做完，至少是写一部分的。

轻叹口气，她问道：“早上他进教室的时候，手里有拿着便当盒跟牛奶吗？”

“这谁知道啊，因为你，我现在已经习惯没事就往后看上两眼，但也不是时时都能盯着，”黎郗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摸着下巴仔细回想，“他什么时候进教室的我不清楚，不过快上课的时候。我看到他桌上是有瓶牛奶，面前也的确摆了个便当盒，他这人不爱说话，就静静坐那盯着两样东西看，后来老师提前几分钟拿着卷子进来，他就全都收进课桌里了，怎么啦？”

听到收进课桌，棠念笑着摇摇头：“没事。”

没吃也许是还不饿，只要没扔进垃圾桶就行。

待到下午考试结束，班主任过来通知大家晚上自由复习，走读生可以选择回家。

棠念当即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

黎郗也是走读生，但她家跟棠念在完全相反的方向，而且离得要远一些，骑车得半小时，她打算晚上在学校复习：“那我只能一个人去食堂吃饭了，没有你，我好孤独。”说完她一脸沉痛，还浮夸地捂住胸口。

棠念忍俊不禁，建议道：“要不你干脆去我家复习吧，我还能给你讲讲题。”

黎郗眼睛一亮，两人作为多年的朋友，她去过棠念家很多次，孟秋洁每次都很热情，总会准备许多好吃的，但她还是摆了摆手：“别了，这不耽误你复习吗，虽说只是开学测试，但你也需要充分准备，争取考个更好的进步名次。”

说完便挥手转身，一阵风似地跑远。

棠念看了看刚从书包里拿出来、今天用空余时间整理好的重点笔记，再又看了看已经转瞬消失在转角的矫健身影，无奈地往五班教室走去。

此时教室里已经空了大半，只零星几撮人聚在一起，讨论着刚结束的考试题目。

黎郗的座位在靠窗中间，棠念将笔记放到桌上，顺带留了张纸条压在下面，起身离开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眼，后面的座位早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在一众堆砌着书本作业、以及饮料零食的杂乱桌面间，倒数第三排临走道的那张桌子，简洁干净到格格不入。

桌面只一个灰白色笔袋，和收拢齐整的一摞草纸。

那是许津风的座位。

回去的路上，昏黄的太阳迟迟不肯落下，直到棠念进了小区，天际才渲染出一抹暗色，与浓稠的晚霞辉映交接。

微微的风吹动柔软发丝，棠念心情不错地想着她可以提前做好饭了，等孟秋洁回来一起吃。就是不知道冰箱里都有些什么菜，希望能足够做一顿，因为她真的不怎么会挑选和讲价。

专注思索间，棠念经过所在楼栋前的别墅，并没注意到院子里的人影，直到有声音叫住她。

“等一下。”

独属于少年的嗓音清冽，冷淡没什么起伏的惯常语调，极具辨识度。

棠念偏过头，果然看到许津风那张过分精致的昳丽面孔。

她立即顿住脚步，因为没想到少年竟会主动叫她，脸上的表情有些欣喜，还有些茫然。

许津风朝她走来，离得近了，没有说话，只像棠念早上做的那样，塞过来什么，不等反应，转身就走。

清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院子里，径直进了屋。

棠念这才低下头朝手里看去，发现是早上她给对方的饭盒。

此时，里面已经没了虾饺和小笼包，但相应的，是满满一盒巧克力。

尽管有黎郗给她情报信息，但棠念仍旧不知道送出的早餐许津风是吃了，还是扔了。

现在看来，应该是吃了吧？

孟秋洁的厨艺非常不错，她不信有人能抵挡那一只只皮薄馅大的诱惑。

况且，还回来的饭盒里装得满满的，应该能算作是满意美食的回礼？

想到这里，棠念很开心，连上楼的脚步都格外轻快雀跃。

孟秋洁回来的时候，棠念已经做好了饭，正好奇地打开饭盒，看向里面漂亮到像是糕点一样的巧克力。

她小时候很喜欢甜食，家里条件算是不错，所以总有各种类型的糖果和巧克力可以吃，但她还没见过这么精巧好看的，并且可可香气随盖子打开的一瞬间，扑面而来。

棠念挑了个月亮形状的巧克力咬上一口，一股柔软浓郁立时在唇齿间化开，包裹的醇厚夹心流淌，味蕾被充分调动的满足感，让脚尖都忍不住轻碰摇晃起来。

再看向手里剩下的半个‘月亮’，她居然有点舍不得吃了。

当听到开门的响动，以及孟秋洁疑惑又爽朗的声音，她毫不犹豫起身跑过去，迫不及待地投喂，喂完还仔细观察妈妈的神色，期待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孟秋洁正惊讶女儿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进了客厅发现餐桌上已经摆好饭菜，心中一暖，不等再说话，嘴里就被巧克力浓稠香甜的味道所充斥，点点头：“不错，你留着自己吃，是同学给的吗？”

棠念开心地举起手里的饭盒，将剩余巧克力展示出来。

听到是邻居家那格外沉默的孩子给的，孟秋洁有些意外：“这还不少呢。”细看之下，她认出跟办公室里某位极喜欢炫耀，说自己只吃进口零食的同事晒过的一样，诧异道，“没记错的话，好像得要三四百。”

听到价格，棠念脸上笑容一滞。

她送出去的早餐，顶多不到二十块钱，而家里条件虽然不错，但蔚城毕竟只是个四线小城市，消费水平并不高，往常家里买糖果巧克力，三四百块可以买到很大一袋子，够她吃上好几个月。

更别提她一个学生，习惯的花销都是几块、十几块。

此时再看向手里的饭盒，棠念只觉得沉甸甸的。

孟秋洁见她抱着饭盒，不知所措的样子，摸了摸她的脑袋：“没关系，念念喜欢吃，妈以后也买进口零食，到时候你再回礼就成。”

“不用买，我不爱吃零食，对身体不好。”棠念连忙摇头拒绝。

自离了婚，现在上有老下有小的重担全落在孟秋洁一个人身上，即便从未有过抱怨，棠念也自觉知道该省着些不必要的花销。

她重新扬起笑脸：“我就喜欢吃妈妈做的饭。”想了想，又补充说道，“以后早餐可以多做一份吗？我想带给许津风。”

少年的回礼太高，一顿早餐远远不够，那她可以多送几次。

孟秋洁对此没什么意见，爽快答应：“是该关照下那孩子，寄人篱下本就不好受，这几天吴芳琴还没少往外说些抱怨嫌弃的话，估计也不会上心照顾。”

第二天一早，棠念没有贪睡，特意早起了几分钟。

孟秋洁也找出来一个新饭盒，里面装上热腾腾、非常厚实的鸡蛋饼，再铺上一层虾仁，另外还有根煮好的玉米用塑料袋紧紧包裹，放到一起。

棠念吃完早餐便拎着这些快速出了门，经过楼前的别墅院子，她顿住脚步往里看去。

大门开着，看不清人影，但能听到范奶奶年迈却洪亮的嗓门，正宝贝乖宝贝乖地哄孙子吃饭，以及儿媳吴芳琴畅快的笑谈声，似乎是老公方立伟昨晚打牌赢了不少钱。

棠念踱步徘徊，不确定许津风是不是已经走了，正犹疑着等一等，还是干脆进去问问，眼眸就随着一道利落身影的出现，骤然一亮。

许津风拎着书包，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根本没听见身后刚还其乐融融的一家，在看见他后接连发出的冷哼和阴阳怪气。

外面日头初升，破开橙红色的云层酝酿出一抹金芒，他一抬眸，撞上了一双弯弯的清亮笑眼。

灿然的神采，比之朝阳还要夺目。

看到等在外面的少女，一直面无表情的许津风轻抿唇，见她高兴地抬手挥动，他直接别开视线。

很快穿行出院子，许津风的脚步并未停留，继续往前走去。

棠念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淡，并不沮丧，也没像昨天那样不好意思打招呼，隔个五六米远。

她快步跟上去，同列而行：“谢谢你昨天的巧克力，味道很好。”

许津风一言不发，没有接话。

棠念很想问他是不是没吃早餐，又觉得这样说是揭露他和范奶奶一家的相处并不融洽，斟酌措辞间，也跟着沉默。

遥远天际，朝阳几乎在一瞬间跳出云层。

热烈的阳光透过茂密树荫，在两人身上落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许津风个高腿长，步调还快，没多大一会，他就察觉到身边的少女得要小跑着，才能跟得上，体力还差，呼吸明显变得凌乱，都没等走出小区，便吭哧吭哧起来。

不知不觉间，他脚步放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