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尘千丈，柳如烟 第2章 摄像机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坐在靠中间的位置，放松地翘着二郎腿，和或紧张或焦急的人群形成强烈对比，悠闲得如同看戏，冼宴仙平静地和他对视两秒，抬手让林卫去接过相机。

现场给她的感觉十分不好，怒目圆瞪的人群，他们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照在身上，身后的林卫也有同样感觉，他在这些人身上完全感受不到普通人对于警察的天生敬畏感，反而生出一股恶寒。

“小阮，快过来。”

范经理一把拉过阮汐，送到冼宴仙眼前，并介绍，

“警官，这是我们16号厅的分管经理，阮汐，第一时间来现场的，小阮，这是负责案子的冼警官。。”

冼宴仙这才想起她曾经见过范经理，大概四年前，有抢劫犯掳了个小男孩为人质，冲到金店门口让工作人员打包金子，他手里握着的刀横在人质脖子边，吓得男孩母亲抽搐到晕倒，最后被冼宴仙一枪击中肩膀，当场制服。

当年老范还在一楼做巡逻领班，出事地点在他的巡逻范围内，事后跟着来到警局做了不少笔录，对警察办案流程十分熟悉。

“警官您好我是阮汐，”阮汐快速介绍完自己，不等冼宴仙开口，继续说，

“警官柳……刚刚有个男人直接冲进去后面了，我们怎么都拦不住。”

冼宴仙再次回头，环顾人群，人群中没有柳林君的脸，她浅声答应一下，穿上鞋套，来到后台。

其实套不套鞋套都没有什么区别，后台走廊能反出人脸的瓷砖此时布满血脚印，最先跑过来的安保死死拦在尸体前方，挡着前进试图拍照的记者，他半跪在血泊边缘，裤子被血液打湿，滴滴答答向下落着血珠，安保脸色惨白，如今一只手抓着最后跑过来的男人。

男人脸色同样很差，面容绷紧，维持着表面的冷静，他的身体依旧保持着要朝着尸体走去的姿势，不看旁人，死死盯住躺在血痕中央，面色平静的女人。

“柳先生。”

冼宴仙喊了他一声，她只看一眼便认出了这个男人是柳林君，一个有标准证件照公开在官网的人物，雷悠夏还和她说过，当年那张证件照曝光时，网络上不少人为他疯狂。

如今这男人看起来老了些，气质更为成熟，周身围着既随和又冷漠的气，他身体的动作在听到冼宴仙的声音后开始放松，逐渐趋于站立，但一丝眼神都没有分给周围人，而是转身离开。

冼宴仙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反而看着他的背影穿过后台明亮走廊，被商场安排的工作人员引导到了一处休息间，门口有个高挺拔还冷漠的保镖把守。

如此阵势，弄得冼宴仙笑了一声，林卫看看走廊又看看冼宴仙，他看见他的队长在刚刚进来时便摘下一只手套，但那只手却没有伸出去试图握手，而是交叠在身前，揉一揉左手凸起的腕骨，重新戴上手套。

“这个监控好用吗？”安静的走廊，冼宴仙突然问出声。

刚刚和她一起走进来的几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柳林君离开的方向，冼宴仙的声音将他们拉回来，有一瞬的懵，而后猛然回神，范经理和阮汐都看向冼宴仙手指的方向。

监控安装在走廊尽头的天花板角落，朝着整条走廊，正好是柳林君离开的方向。

范经理连忙点头：“好用，好用的，我刚刚安排人去把监控内容调出来了，现在应该已经准备好了您可以随时去看。”

冼宴仙点头：“好的，现场任何人不要动，等法医和痕检过来。”

她的话音刚落，一队警员掀开警戒带走进来，手里都提着工具箱。

“江哥。”林卫和领头的男人打了个招呼，侧身让开位置，让法医和痕检小队控制现场，他自己掏出小本子，来到经理这边。

“阮经理，麻烦先说一下案发时的过程。”

“哦，好的。”

阮汐抬手撩了下一只垂在一旁的刘海，回忆起刚刚的场景。

“我们今天这是一场电影内部点映会，相当于电影上映前提前给媒体和业内朋友的试映，电影播放完毕后会有媒体提问和主创回答互动的环节，而且16号影厅是专门做点映会的，所以和普通影厅不同，电影开始后影厅大门就关闭了，也很少有人员进出，电影播放时都一切正常，我印象里没有任何问题，电影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就已经准备带着工作人员进去了，因为要组织现场纪律和分发话筒，但是在我还没有往里走时，发现尸体的保洁大叔就冲了进来，喊出了有人死了的事情，现场一下子就都乱了，我带着两个安保根本控制不住，还被撞了，又，又……”

刚刚还条理清晰的阮汐此时磕巴起来，语调不稳，带着哭腔，搞的范经理一愣，他看看冼宴仙，焦急地碰了下阮汐的胳膊，

“怎么了这是你好好说啊。”

“小林，给阮经理找把椅子坐。”

“好的。”

冼宴仙支开林卫，她背着手，朝阮汐的方向微微倾身，在刚刚阮汐说话的时候，她便看到了女人脸上肿起的红痕，一个清晰的，五指短粗的巴掌印。

范经理顺着冼宴仙的视线看过去，反应出了什么，带着冼宴仙来到柳林君隔壁的房间，

“警官，这是一个杂物间，平时放没拆开的清洁物品的，要不我们在这说？”

冼宴仙环顾下四周，觉得不错，她点点头，扶着门，在阮汐走进去后跟上，并在范经理想要进来的前一秒，将房门关上。

林卫提着把折叠椅跑回后台走廊时，就看见范经理站在门前，一脸发蒙，听见声音回头，和林卫对视。

林卫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他将椅子推到范经理怀里，咚咚咚地敲门。

“队长，队长你别……不对，队长……”

他要说的话在想起这不是警局后又咽了回去，直接扭开把手往里走，被冼宴仙推了出来。

“五分钟。”她简明扼要。

“队长，诶。”林卫无助地敲敲脑袋。

不远处正在给尸体做检查的领队法医朝这边看了一眼。

杂物间内，冼宴仙拖了把干净的椅子放到中间，压着阮汐的肩膀让她坐下，自己也不说话，伸手摸摸飞出来的拖把毛，擦擦墙壁上的灰尘。

阮汐一直看着她，看久了她的动作，也不自觉地伸出来摸上自己的脸，手指触碰到脸颊肌肤时她突然清醒，直起腰叫冼宴仙，

“警官，我可以继续了。”

“嗯。”

冼宴仙拉过另一把椅子在阮汐对面坐下，横了个拖把杆做“桌子”，语气很轻松，

“别紧张，想起什么说什么，这不算笔录，只有我一个人，也没有效力。”

阮汐再次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明白冼宴仙的意思，身前开始向前倾，

“警官，我和你说了，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啊。”

她在得到冼宴仙的点头后继续，

“就是，就是电影圈的人，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走到哪都觉得是高人一等，我们这些最基层的工作人员，每次接待他们都是当牛做马装孙子的，好言好语还要笑脸陪着，可就算这样，他们觉得我们服务得不周了是随口就骂，自己心情不好了更是随意拿我们发泄，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我这个厅已经走了很多小员工了，有人不堪侮辱直接辞职了，有人还想要这份工作，就申请调职，这四五年，只有我一直在16厅。”

阮汐把憋了几年的话倾诉出来，语气急躁，身子向前倾，半个屁股都抬了起来，她一口气说完一大段，深呼吸一下，再慢慢坐回去，告诉自己冷静。

对面的冼宴仙只是看着她，没有表情。

阮汐下意识职业化地讨好地笑了下，有点不好意思，

“抱歉啊警官，我有点激动，但是我的意思是说，现场不是我能控制的，那些人也根本不听你说话，大家一瞬间就乱了，想往哪里走就走，我和两个安保，还有紧急调过来的一个小队，被挤在中间什么都做不了，因为想要把所有人都留在厅内不走，把大门也锁上了，有些背后资本很厉害，或者是自己出身本来就很好的，直接又打又骂，打碎我多少颗牙，我也要自己往自己肚子里咽。”

阮汐叹着气，语气逐渐放缓，到低落，眼睛向下垂着，俨然一幅将冼宴仙当做了知己好友在吐槽的做派，冼宴仙也笑，逗她，

“他们的势力有柳家厉害？”

她语气轻松，阮汐也不设防，顺着就答，

“应该没有吧，柳家那不说皇亲国戚，也是大贵族了，我看就是打我的那个男人，看到柳先生在这，脸色都变了，站得都比刚才直。”

“柳先生看着确实挺帅的啊，你没对着他的照片发过花痴？”

冼宴仙用调侃玩笑的语调，阮汐也不好意思了一下，

“没有，就是看到他的时候也比较惊讶嘛。”

“所以怎么只有他一个人在后台看着尸体？”

冼宴仙语气不变，问题却峰回路转，阮汐抬头，在回神前先站起身，思路清晰，

“我想起来了，我刚刚忘了说，柳先生在进来之后，第一句话说的是，‘这不是她’。”

“队长。”

林卫在阮汐话音未落时推门进来，叫冼宴仙，

“队长，你出来看看。”

冼宴仙跃过林卫的肩膀朝外看，后台的大门口，伸进来一个小脑袋，

“这不是陈溏惜吧？”

她稚嫩的小脸上化着成熟的妆，表情认真，却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