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决定接收佳世和何家“资助”的那一刻起,赵舒昕就失去了做自己的资格。
她在泥潭中越陷越深。
直到流言蜚语将她淹没,赵舒昕才发现这片浑水里,还有其他人和她一起下坠。
而泥沼深处沉积着无数尸骸,他们都曾是何家的“资助”对象。
也许不止有何家。
赵舒昕无意间窥见了藏在罅隙中的秘密,那时她刚刚得知自己怀孕的消息。
因为这个孩子和卧病在床的父亲,她没有声张。
凑巧的是,何宥文也从没把赵舒昕放在眼里。因此他根本不知道,一个本该是局外人的“资助”对象,曾经无比接近秘密之海的中心。
杨钱倒是语焉不详地点了她几句,话里话外暗示赵舒昕谨言慎行。
“该说的不该说的,你自己有数,多想想你爸。”有个病重烧钱的爹,拿捏赵舒昕简直轻而易举。
但杨钱不会想到,牵制木偶的线断了。
赵舒昕准备公布怀孕消息的那天,突然收到了父亲离世的消息。
形销骨立的中年男人似乎察觉到女儿的诸多无奈,在护工轮班间隙摘下氧气面罩,死在了温暖平静的傍晚。
赵舒昕赶到医院时,护工已经替他整理好了遗容。
殡仪馆的车很快开过来,又很快离开,只有一卷车尾气徘徊在原地。
病房空空如也,赵舒昕沉默地坐着,再次陷入进退两难。
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十七岁。
可失去了父亲,她还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
如果没有了孩子......
“她怀孕了,你想想办法。”办公室大门半遮半掩,赵舒昕听见何宥文说,“我不会娶她,绝对不能有私生子,否则老头子那边又要偏心大哥了。”
“这还不简单?你忘了那些资助对象了?”何宥文对面,杨钱嬉皮笑脸,语气轻佻又下流,“找个人做掉不就好了,实在不行你就自己做掉。”
他加重了“做”字的咬字,何宥文先是一愣,随后摆摆手,嫌恶道:“我可没有那种癖好。”
杨钱遗憾,“没事,我手头新接了一个本子,拍摄地偏僻得很,到时候塞几个人进后勤,那个孩子不会活着回黎津。”
何宥文没再阻拦。
第二天,赵舒昕被杨钱叫到了公司。
“看看,陈仪的电影。”杨钱把剧本扔给她,“机会难得,好好演,要不是谢三没有档期,怎么轮得上你?”
又是谢阮,赵舒昕取走剧本,眼底的怨恨几乎要漫溢出来。
可如果不是这张肖似谢阮的脸,她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走出赵家村。
赵舒昕最终维持着那副低眉顺眼的姿态,接下了这份明知是陷阱的合同。
她孤身回到家中,在窗前枯坐至深夜。
窗外车水马龙,万家灯火亮如星河,却没有一缕光能照进深渊。
赵舒昕抚过尚未显怀的肚子,打开落了灰的笔记本电脑,向某个账号发送了一封邮件。
半月后,《如昼》剧组搬进了赵家村。
赵舒昕不是科班出身,在剧组的拍摄其实并不顺利,被陈仪指着鼻子数落已经是家常便饭,好在她本人不怎么在意。
“小赵啊,别看手机了,下场是你的戏。”副导演知道她有背景,讨好地笑了笑,“陈导他人不会坏,就是脾气臭,你多包容包容。”
赵舒昕点点头。
总在拍摄期间玩手机是她不对,陈仪生气无可厚非。
不过赵舒昕没看别的,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是一个计时软件。
她在等一个普通的周五。
倒计时结束的刹那,赵舒昕仿佛活了过来,白天走戏时陈仪甚至夸了她两句。
只有赵舒昕自己清楚,周五过完,她就没有了活路。
是夜,赵舒昕悄悄离开剧组,迈进久未涉足的宗祠。
父亲的牌位是新放上去的,棱角锃亮,紧挨着母亲的那块。
赵舒昕缓缓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个头。
过了一会儿,她从随身携带的布包中掏出几张看起来像是拍摄道具的黄纸,一一在地上摆开,又取下挽发的银簪,划开了手心。
何家在赵家沟旁修的那条路不该存在,在她之后,也绝不能产生新的“资助”对象了。
赵舒昕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奏效,她扯过蒲团靠在冰冷的木台前,心神俱疲。
许是回到老家的缘故,赵舒昕的戒心降低了很多。
她背对宗祠敞开的大门倚在木台前,全然没有察觉,一道黑影正无声无息地逼近。
赵舒昕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何宥文用力掐住了脖子。
背叛何家、背叛佳世的“资助”对象活不了,何宥文甚至等不及派专人来处理赵舒昕,他怕自己做过的事被何老知晓,怕在家中长辈前丢了面子,矮大哥一头。
他必须亲自教训不听话的情人。
“放、放开我!”赵舒昕本能扭动着身体反抗,长长的指甲在何宥文的手背上留下深深的血痕,“救——”
何宥文连忙捂住她的口鼻,掐在她脖颈上的手迅速收紧。
赵舒昕感觉空气被一点一点挤压出胸腔,喉咙泛起剧烈的疼痛。
片刻后,她眼前终于一黑,昏死了过去。
烛火轻曳,照出何宥文布满汗珠的脸。
他探手在赵舒昕鼻子下碰了碰,没有呼吸了。
何宥文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真的要杀赵舒昕,何家有专门的清道夫,这活不该他干。
何宥文只想教训她一顿,谁让赵舒昕胆大包天,竟然打算爆料给娱记,背后捅佳世一刀?可惜她运气不好,算漏了那个娱记是杨钱的老熟人。
何宥文目光森然,扫了一眼脚边了无生气的女人,视线缓缓落在不远处白幡环绕的灵棚上。
赵家村几天前有老人去世,按照村子里的传统,要在祠堂边停灵满七日。木棺尚未封口,何宥文瞬间想出了一个绝妙的计划。
他抱起赵舒昕直奔祠堂后的矮屋。
赵父出院后,父女两人便搬到了这间小院,离村口近,方便从大路去县医院。
门外的月季无人照料,已经悉数枯萎,何宥文闯入院中,找到了草垛边赵父从前砍柴用的板斧,他撕下一截衬衣下摆裹住手柄,随后拖着斧头走向了赵舒昕。
哐——
赵舒昕在一阵剧烈的刺痛中恢复了些许意识,但身体早已被斧头砍得七零八落。
她死死盯住何宥文的脸,充血的眼珠仿佛要从眼眶中挣脱。
濒死的人要把凶手的脸烙进眼底。
何宥文举着斧子的手一顿,才发现赵舒昕没死透。
事已至此,他把心一横,锋利的铁器泛起凛凛寒光,割破了赵舒昕纤细的脖颈。
月亮照在他们头顶,赵舒昕彻底咽了气。
哐啷——
何宥文把尸骨分成几块,藏进祠堂尚未封口的那口棺材里。
他谨慎地清理掉沿路的血迹,又将板斧洗干净放回原处,直到天光破晓才定下两张机票,叫人找了一名身形与赵舒昕相仿的女性,一起从钦江县离开。
飞机降落在黎津时,钦江县下起了大雨。
祠堂后的小院被雨水冲垮,沿路全是泥浆,何宥文收到消息后,认为老天终于眷顾了他。
可他忘了,何家藏在赵家村的秘密最忌讳大雨。
掩藏在宗祠附近的图案早晚会被雨水冲刷进众人的视线。
此外,赵舒昕无缘无故从剧组消失,总得有个说法。
陈仪电话打到何宥文那里时,他刚刚从噩梦中惊醒。
陈仪知道他和赵舒昕的关系,因此直接越过杨钱,找上了何二,“小赵和你在一起吗?”
“对。”何宥文随口编了个理由,“小舒这几天心情不好,我带着她出去散散心,违约金佳世后续会有人联系您。”
这通电话结束的第三天,谢阮接到陈仪的邀请,临时结束休假,补上了赵舒昕的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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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缓慢流逝,夜色渐深,月亮终于运行到天空的正位,照亮了整座小院。
无愿火的光芒渐渐微弱,何宥文被烧成七零八落的骨头架子,要死不活地横在花丛中。
散落的骨缝间隙,淡银色的光点越发强烈,一朵接一朵的水晶兰从尸骸中诞生,缓缓绽放。
饶是方季遂也从未见过这种场面,他掩住口鼻,轻声说:“何宥文魂飞魄散了。”
谢阮啊了一声,恍然回神。
她怔了一会儿,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湿漉漉的,是未干的眼泪。
“谢老师,你是可怜我吗?”赵舒昕撇下何宥文,转身朝她走去。
无愿火的回溯结束后,她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于是不再费心遮掩一身死相,任由皮肉从躯壳上脱落,在地上曳出一道带血的辙印。
“他们从不可怜我,因为我不过是个小玩意儿,是死是活都无所谓。”赵舒昕越走越快,眼底泄出几分疯狂和快意,“你和他们不一样的,谢阮,你从来没有看轻过我。”
极致的爱与恨造就了魂场,而唯有被魂场主挂念的生魂,才有资格第一个进入魂场。
和她一起下地狱吧。
赵舒昕周身阴气暴涨,小院内温度骤降。
方季遂来不及掐诀,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拖着一副残破的骷髅骨架,伸出骨爪袭向谢阮面门。
羊:收藏呢我的收藏呢(跑来跑去)
猫:多多收藏这只羊,复活(划掉)加快煤球(bushi)出场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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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无愿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