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阮十七岁参演陈仪的电影,于当年斩获最佳新人奖,自此名声大噪。
在片中,她饰演富家千金陆浠,一样的名门出身,一样磕磕绊绊地长大,谢阮演陆浠完全是本色出演。
而片尾,陆浠于玫瑰丛后的匆匆回眸,更是惊艳了无数观众。
明眸皓齿,骨相优越,谢阮本人亦如角色本身。唯一一点不同,大概是脱离角色的谢阮会比陆浠多出几分内敛的冷感,外界因此热衷用白玫瑰盛赞她的美。
谢阮应该是清丽多姿的白雪山,是神坛上永远不落凡尘的神女。
高岭之花从来不缺追求者,妄图摘取玫瑰的人总是前赴后继。
但谢家是横亘在他们面前的高山,有人望而生畏,于是将目光转向了可能的替代品。
赵舒昕长得有八分像谢阮,可从来没有人用玫瑰赞美过赵舒昕。
比起精心养育在温室里的稀有玫瑰,赵舒昕仿佛路边随处可见的红色月季,同属一科,却徒有其名。
这两年断断续续的微调让她凭借“小谢阮”的名头跻身流量圈子,然而褪去那些精心设计的妆容,赵舒昕最像谢阮的地方,只有那双眼睛。
娱记八卦乐此不疲,经常将两人放在一起比较。
谢阮一度以为,她和赵舒昕应该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华琅颁奖礼之前,谢阮几乎没怎么见过赵舒昕。
直到现在她才隐约想起来,那天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谢阮第一次见到赵舒昕是在某次电影节后台,对方匆匆结束了红毯,一路小跑着追上自己。
“谢老师!谢老师!”
谢阮脚步一顿,循声看向这个小她四岁的新人,女生提着裙摆仰面看她,“我喜欢你很久了!可不可以给我签个名呀!”
那时,赵舒昕出道不久,漂亮的眼睛尚且灵动有神。
谢阮虽然迟钝,但架不住粉丝实在热情。
她并未敷衍赵舒昕,可惜手边没有纸笔,翻了一圈也只找到一支口红。
谢阮想了想,拉过小粉丝的手,低头在她手腕内侧画了一朵简笔玫瑰,“下次见面再来找我兑签名。”
赵舒昕开心地点点头。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久到谢阮都忘了这茬,自然也记不清有没有兑现签名。
后来,赵舒昕的经纪团队越发膈应人,谢阮很难无动于衷。她甚至怀疑过台下的接近是否别有用心,最初的一点好感也随之烟消云散。
没想到魂场再遇,原是故人来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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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月季好看么?”赵舒昕自言自语似的轻叹了一口气,慢慢走进小院。
魂场主抬脚的刹那,方季遂和黑猫不约而同地挡在了谢阮身前,一人一猫戒备地盯着来人。
赵舒昕的目标却不是谢阮。
她拐了个弯停在月季花丛前,视线越过方季遂,直直落在了谢阮的脸上,“模仿得再像,我也不可能成为你。”
谢阮太独特了,难怪那些人不敢接近她,又舍不得忘掉她。
赵舒昕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问:“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选?”
是自甘下贱做一个替代品,还是宁折不弯吹落北风中?
赵舒昕说完静静望着谢阮,似乎在等她回答。
夜半穿堂而过的风,凄厉宛如人在濒死时的哀鸣。
良久,谢阮拉开横在面前的一人一猫,在方季遂担忧的目光中走下台阶,“如果我是你,我未必比你做得更好。”
“你只是没得选。”
“喵~”黑猫闻言舔了舔爪子。
方季遂没听懂谢阮的话,但他发现萦绕在赵舒昕身侧的阴气淡下去几分。
不远处,谢阮大着胆子停在距离赵舒昕不足一米的地方,问:“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给你画过一朵小花,你还记得吗?”
赵舒昕嗯了一声,摩挲着左腕内侧,喃喃:“我知道,但是我找不到你。”
谢阮一愣。
她以为赵舒昕是因为工作繁忙或者避嫌,“找不到”是什么意思?
“我也是十七岁出道。”赵舒昕抬起头,眼底浮现出一丝怀念,“经纪人说我长得像你,所以我连出道,都是沾了你的光。”
赵舒昕的经纪约挂靠在佳世传媒,而且是佳世主动签的她。
因为何宥文,更因为她和谢阮相似的长相。
赵舒昕出生在钦江县的一个贫困村,母亲早早病逝,是父亲费心将她养大。
她像山野间生命力旺盛的月季花,不必精细养护,只要有雨水和阳光就能野蛮生长。
然而临近高考,父亲却累倒了。
那日,还差几个月才满十八的赵舒昕捏着确诊通知书坐在县城的小医院前,茫然无措。
“很快,杨钱找到了我。”赵舒昕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下颌,那里被手术削尖了。
杨钱是她的经纪人,也是业内有名的皮条客。
谢阮眯了眯眼,直觉后面发生的事情非常糟糕。
赵舒昕扯着嘴角笑起来,“你知道赵家村曾是何家的扶贫对象么?”
其实也谈不上扶贫,何家不过是利用慈善的名义洗钱罢了。
他们选择了赵家村作为目标,每年都会资助一批学生。
何宥文的大嫂也曾是“资助”对象,赵舒昕见过她恣意洒脱的少女时期,自然难以将那个木讷老实的女人与印象中的玩伴联系起来。
“她代表何家到赵家村来主持某项工程。”赵舒昕说,“何家要在赵家沟前修一条路。”
那条路是某种仪式的一部分,但赵舒昕那会儿涉世未深,仍然把何家当做大善人。
何宥文的大嫂只负责剪彩,后面的工作则被何老交给了年轻的何宥文。
何二进村的那天,正好遇上赵舒昕接她父亲回家。
“我从未见过他那样的人,风度翩翩,体面又礼貌。”赵舒昕陷入回忆,“阿文的车子蹚过泥水,溅了我一身泥点子,他立马停车跟我说对不起,还把我和父亲送回了家。”
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怎么抵挡得住久经欢场的风流浪子?短短半月,赵舒昕爱上了何宥文。
“更重要的是,他承诺会帮我拿到一个资助名额。”
赵舒昕需要很多钱,有了何家的资助,父亲的病和她自己的学费都不是问题。
但资助名额还没着落,何宥文就先回了黎津。
深山寂寞凄苦,何二留不住,接替他的人是杨钱。
两人交接时,赵舒昕也在。
她乖巧安静地等在门外,打算和何宥文告别。
“大概就这些事儿,这车你先开着。”何宥文交代完,把车钥匙扔给杨钱。
杨钱接过钥匙,随口说:“真像啊。”
何宥文身形一滞,“什么像什么?”
“喏,那个小姑娘。”姓杨的抬手一指远处倚门而立的赵舒昕,“她眼睛像谢三,别说你没看出来。”
何宥文当然看出来了,他被人戳破了秘密,匆忙逃回黎津。
“阿文走后不久,我父亲的病情又严重了,医生说手术费起码要这个数。”赵舒昕抬起她碰过谢阮的那只手,裸露的指骨比划两下,“他离开前让我有事找杨钱,但其实是杨钱先找上的我。”
杨钱不知从什么地方打听到她父亲病危的消息,主动找上门,顺道带来了佳世的一纸合约。
拉皮条的男人自信能把她捧成第二个谢阮,再不济还能留在手上,供给黎津某些对谢阮爱而不得的少爷们赏玩。
姓杨的怂恿她,“签了吧,签完你就有钱了,你可以把这当成是资助的一部分。”
他可没骗赵舒昕,何家的“资助”本就由他负责,那些大山里出来的男孩女孩后来去了什么地方,杨钱一清二楚。
赵舒昕别无他选,最后还是把自己卖了个不错的价钱。
她被迫一头扎进佳世的浑水里,再没有出来过。
经纪公司花了三个月把她包装成小谢阮,赵舒昕出道以后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仿品。
那段时间,她在剧组听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不会真以为蹭了谢阮的热度就能一飞冲天吧,你只是个冒牌货!”
赵舒昕于是上网查了查谢阮。
她们的眼睛确实很像,眼型狭长,眼尾上挑,内侧略向里扣。
但谢阮瞳色浅,看起来更冷,赵舒昕自己则瞳色偏深,直视某处时显得更柔和。而且她的下颌线条圆润,不如谢阮骨相生得凌厉,富有攻击性。
赵舒昕看了一遍谢阮的成名之作,是陈仪导演的作品。听说谢阮演陆浠的时候也才十七岁,可那样自信大方的十七岁,令她望尘莫及。
赵舒昕却一点也不嫉妒谢阮。
她甚至花了小半个月看完了谢阮所有的作品,最后竟然觉得自己像个愣头愣脑的小粉丝一样,是有些喜欢谢阮的。
“我那天找你要签名,是真心的。”赵舒昕苍白的面孔涌上几分血色,仿佛她又回到了几年前初见谢阮的那个夜晚,“我那会儿确实是你的粉丝,尽管你们可能都不相信。”
手腕上空空如也,但她似乎还能看见那朵谢阮用口红画的小花。
“我不是故意失约。”赵舒昕呢喃,“我只是根本没有办法来找你。”
佳世打着小谢阮的名号把赵舒昕送出道后,就做好了走黑红路线的准备。杨钱觉得只有眼睛像还不够,起码脸型轮廓也要相似,他找人把赵舒昕秘密送到相熟的整形医院,要在她脸上动刀子。
赵舒昕百般不愿。
杨钱从保险箱里取出她签下的合约,说:“多想想你父亲。”
疗养费和违约金动辄上千万,赵舒昕的路被堵死了。
“那何二是怎么回事?”方季遂被小黑蹬到谢阮身边,踉跄两步问,“你不是爱他吗?为什么要杀了他?”
“爱?”赵舒昕忽然面露狰狞,“我爱他,他爱我吗?”
何宥文在佳世再见到她时,并没有表现出久别重逢的喜悦,赵舒昕从他脸上看不出半分期待,但为了钱和资源,她依然做了何宥文见不得光的情人。
外界鲜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何二不敢走漏风声,唯恐黎津圈子里的狐朋狗友知道自己在家养了个替代品,被人耻笑。
时间一长,赵舒昕渐渐接受了对方根本不爱她的事实,但是没关系,何宥文会给她很多钱。
因为杨钱给她的经纪约分成比例很低,很大一部分都是以留置股权的形式挂靠在公司里,所以即使赵舒昕灰头土脸摸着边挤进了流量的圈子,她还是很缺钱。
赵舒昕时常觉得自己从内到外都烂透了,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浸润在铜臭味中,发烂发臭。
这几年,她无数次撑不下去想要和杨钱撕破脸,最后又因为医院里的父亲,和谢阮画给她的那朵花,咬牙忍了下来。
“我想,如果有机会再见你一面,我就把佳世做过的烂事都告诉你,再求你帮帮我,救我从那里出来。”赵舒昕单手拎起脚边的何宥文,把他扔到月季花丛中央。
谢阮看见她背过身去缓缓蹲下,沙哑的声音隐隐有些哽咽,“可是我自己都救不了自己,凭什么要你来救我呢?”
那些不切实际的攀比和拉踩,别有用心的碰瓷与诋毁,全都不是她的本意。
赵舒昕弯腰捻了捻月季微垂的花瓣,而后抬起手,指尖朝着何宥文轻轻一点。
火焰如同盛大的烟花,在寂夜中绽开。
金红的火光凌空浮在月季花丛上,并不往外蔓延。
几秒后,死去的何宥文痛苦挣扎起来,空气中飘出一丝焦臭。
“那是无愿火。”方季遂低声道,“倘若一个人生前造过杀孽,碰到无愿火便会散发出这样的焦味,你看。”
谢阮紧紧盯着前方跃动的火焰。
漫开的火光犹如一块巨幅的投影画布,公开了何宥文所犯下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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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资助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