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则叹气。
“别哭了,大小姐。”他无奈道,“就知道你会胡思乱想。不告诉你是对的。谁跟你说的这件事?我找他算账。”
“那你别管!”陆柠气得声音发颤,“方奕则!你把我当什么!在你心里我就这么柔弱没担当不配跟你一起分担责任吗?”
“我没那个意思。”
奕则实在不会哄女孩子。
陆柠从来不用哄。
她从小到大都很乖,他们都一样,福利院长大的小孩从小就会看人脸色。在非亲非故的大人手里讨生活,大家都知道,嘴甜不闹事的小孩才能得到好处。
哭泣是白费力气,眼泪是自讨苦吃。
时至今日,愿意回应她眼泪的人,也只有一个奕则。
“是我的错。”奕则叹气,“是我自以为是,个人英雄主义,不该把那些事都瞒着你,我向陆柠同学认错。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别再纠结那些过去,好不好?”
今晚夜色晴朗,月光倾洒在阳台木地板上。
奕则觉得有点累,干脆倚靠着窗前围栏,席地而坐。
月光爬上他的指尖。
女孩激烈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奕则听着手机那头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接着是抽纸巾的窸窸窣窣声,他耐心地听了很久很久,直到另一台手机再次被它的主人拿起。
“对不起。”陆柠说,“是我太任性了。”
“偶尔任性一点才惹人怜爱。”奕则说,“你以前恋爱失败就是因为太要强,适当示弱和索取,让对方觉得能从你这里获得价值感,这一点很重要。”
“说得好像你有女朋友一样。”
“我没有女朋友,但是我有客户啊。”奕则手指在地上习惯性地敲敲,“这是为人处世的通解,对谁都是一样。”
“但凡你把对客户的一半心机手段用在女孩子身上,也不至于二十六岁还在打光棍。”陆柠吐槽。
经过这一番闲聊,她的情绪逐渐稳定,只是声音还是有点哑。
“那你现在怎么想的?”她问,“福利院没了,阿姨走了,没有人需要你的钱了,所以你就辞职?”
“之前跟你说的,其实也没骗你。”
奕则翻开记事本,给她讲自己的规划。
“我手里有点存款,之前打过去的基本是大额的项目奖金和年终奖,剩下的留作不时之需,现在也足够我未来几十年养活自己。”
陆柠安静听着,偶尔“嗯”一声。
奕则又说:“以前的老师邀请也是真的,他调任到外地组建新研究所,正是缺人的时候,我过去帮老师打打杂,修个学位,顺便也去外面散散心,挺好的,不用担心。”
他抬头看着窗外的月亮,那月色分明皎洁明亮,但在首都灯火辉煌的城市群映衬下,在远处层层叠叠高楼玻璃幕墙的反射下,竟然显得毫不起眼。
晚风带着一丝凉意,捎带着吹来不远处邻居家的钢琴声。
真不可思议。他竟然在这里消磨了七年。
陆柠只问:“你告诉我,这是你现在真正想做的事吗?”
是的。
奕则沉默片刻,只留下一句:“你放心。”
“离职的想法,百分之百源自我对自己的判断。我不知道未来的我将会想要去哪里,想要做什么,但当下我确信,离职,离开锐颋,离开首都,是我自由之后最想做的事——我的未来不在这里。”
-
向函横躺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奕则临走时给他盖好的被子早不知道被踹到了哪个角落,原本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被他乱踹的东西掀开一条缝,皎洁的月光落在地板上,静谧无声。
手机屏幕骤然点亮黑暗的房间。
紧接着,一段刺耳的摇滚乐响起,彻底把祥和的睡梦击得粉碎。
向函先是闭着眼睛伸手去摸手机,半天没摸到,才不情不愿地半睁开一只眼睛,长臂一伸,很极限地把手机捞过来,大致扫了一眼来电显示,按下接听。
“大半夜打电话你最好是真的有急事!”
他声音里还带着未褪去的酒气和浓浓的睡意,很凶,很没礼貌。但电话那头的人显然丝毫不怵,还有闲心跟他打趣。
“怎么了函哥,刚回去就喝上酒了?真该给我妈看看,天天说我在国外迟早学坏,看看你,回国一周就醉成这样,到底谁学坏了。”
“梁飞云。”向函冷漠道,“三秒钟不说就挂。”
“说说说说完你还得反过来谢谢我。”梁飞云语速极快地道,“你那个心上人是个孤儿。”
“?”向函问,“你骂谁呢。”
“哥们你正经中文学的不怎么样,网言网语倒是精通。”
梁飞云调侃一句,又拐回主题,正色道:“没骂谁,字面意思。你让我查的那个奕则,是孤儿,没爸没妈,江省福利院长大的。他那个妹妹也不是亲妹妹,是同一家福利院的小孩。”
“哦对了,”电话那头传来鼠标点击滚动的声音,梁飞云又补充道,“他这些年收入大头基本都捐给福利院了,当初年纪轻轻进你家公司工作,也是为了拿钱,给他妹妹治病。”
向函愣住。
酒意使他整个人仿佛坠入雾中,所有思维都模糊不清,每一次思考的落点都像是砸在棉花上,软绵绵的难以迈步……但这种感觉在此刻迅速退去,像是一键归零,强制开机,敏锐的五感重新填满他的大脑。
他感受到窗帘缝隙里透过来的月光,寒凉彻骨,激起一阵久久无法平复的激烈心跳,那个拳头大小的东西在他胸腔里剧烈跳动,泵出大量血液送往身体各处,却温暖不了他逐渐冰冷麻木的四肢。
那时候的奕则,十九岁?二十岁?他呢?
他十四岁,在读初中,每天烦恼着如何与兄长和继父争夺母亲的注意力,琢磨着下课后的球赛,下赛季的环球青少年卡丁车锦标赛,下学期该选什么社会实践课好做又有意义,明年的游学季是否要答应朋友一起去南极。
那么他自己的十九岁呢?
十九岁的他在闹叛逆,删除了母亲和兄长的联系方式,退掉了所有比赛,卖掉了车子,申请了所有人都不建议他读的冷门大学的偏门专业,一个人跑去肯尼亚度过了一整个暑期。
但奕则已经靠自己挽救了一个女孩的生命。
向函想起那辆粉色的剁椒鱼头,车里精致可爱的内饰散发着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有什么想法?”梁飞云问,“好消息是你们俩的事情应该没人能反对,妹妹长大了也会对哥哥有分寸感的,不会干涉太多。”
向函没好意思告诉他自己纯单恋,八字还没一撇,对方喜欢的另有其人。
梁飞云又说:“坏消息是这种人心智一般都很坚定,行事作风很‘独’,容易争强好胜,不一定好相处。”
他觉得自己形容得很客观,也尽量选择了友善中立的字眼,却不料被向函强烈反驳:“你不懂,他特别好!”
梁飞云:“行行行,我不懂,你懂就行了,反正是你喜欢。”
挂电话之前,他又补充一句:“对了,我还查到,他们那个福利院前段时间彻底关停了。那也算是他半个家吧?他现在肯定特伤心特难过,你正好可以趁机而入,多温暖他一下。抓住机会哦!”
越洋电话挂断。
向函仍然呆呆坐在床上,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型,想着十九岁的奕则。
为什么没有早点认识他呢。
认识那个,青葱的大学时代,在锐颋做实习生的奕则。
如果当初他答应回国和兄长一起生活,如果他就读于那所距离锐颋总部大楼仅两公里的中学,如果他中午晚上放学被带去总部员工餐厅蹭一顿饭,如果那天实习生奕则跟着他的上司向柘一起来……
如果如果,那么多的如果。
但注定一个都不会成真了。
向函忽然很想打个电话,打给奕则,听着二十六岁总助的声音,问问那个十九岁的实习生是如何披荆斩棘拿到实习生名额,如何迅速融入工作环境和正式员工打成一片,如何顺利结束项目拿到高额奖金结清妹妹的医疗费。
但他好像并没有拨出那个号码的资格。
手机时间显示,此时已经是周六的凌晨三点,梁飞云人在欧洲,七小时时差,他那边是晚上八点。
……该死的狐朋狗友根本不考虑他是不是要睡觉!
向函不能做这种没有分寸的事。
他只是点进奕则的头像,把他寥寥无几的朋友圈里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想评论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乱糟糟的一时组织不好语言,只好给每条挨个点了赞。
奕则的朋友圈内容很有规律,每年过年发一条,参加行业峰会发一条,年终结算发一条,集团年会发一条,绝大部分都是工作内容,私人相关的很少很少。
向函仔细观摩每一条内容,认真点开每张图片,在每张合照里找到不同时期的奕则的脸。
一路点赞到三年前,屏幕顶部突然跳出一条消息。
来自奕则本人。
【奕则:你半夜不睡觉,在我朋友圈里研究集团发展史?】
竟然改完了……
然后开始赶榜单字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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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