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怀夕弯眸:“郡主仁善。”秦惊鹤朝她露了个笑,一行人沿着游廊漫游。
这时,一个侍女匆匆而来,见到秦惊鹤两眼一亮,即刻行礼,口中不停:“公主请郡主听曲,奴婢为郡主带路。”
及至到了目的地,戏已开演,侍女引着她来到静和身边后恭敬地告退,席间贵女们的目光很难不被秦惊鹤夺走。
秦惊鹤走了许久的路,总算能坐下歇歇,她舒心地端起茶杯抿了抿,静和则在一边抱怨着:“你怎么能偷偷溜走了,不讲义气,”说到一半,话锋一转,“算了,我大人大量原谅你,这个戏班子可是我专门派人去扬州花重金找来的,今日给你开开眼。”
秦惊鹤放下茶杯,莞尔:“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瞧好吧你就。”
台上青衣挥着水袖,咬字如珠玉落盘,唱腔婉转多情,仿佛将整个江南烟雨揉开在她们这些看客面前,秦惊鹤听得入迷。
这出戏讲的故事倒是精彩绝伦,说是一个尚书之女游园遇一书生,她一见倾心,与其私定终身后才发觉是一场梦,此后相思成疾以致郁郁而终,谁料几年后她梦中的书生入京赴考,偶然得见她的画像,为之痴狂,惹得她的魂魄与他相会,人鬼相恋,竟使她死而复生,结局自是皆大欢喜。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好精妙的词,真真是好痴情的一对鸳鸯。”戏已唱完,戏子们退场,有人叹道。
沈枝意是中途到的,她的两个姐姐一向不在意她,压根没给她留位置,沈枝意拣了个末端的位置坐着,她抬眼注意到最前方秦惊鹤的背影,心下微动。因离得远,她只听了个大致,幸好旁边有个心善的小姐小声地为沈枝意讲了一遍。
这当口,又有人搭腔:“这尚书女死而复生,可知情之一字当真难解,也不知在座之人中谁能遇见这般真情。”
沈枝意莫名心一紧,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听见自家长姐的声音,惊得她几欲起身逃走:“你这是什么话,一往情深的痴情人怎么没有,不仅痴情,还颇有本事呢。”
本来台上略为喧闹,她们也都是压低声音在讨论,岂料沈家长女开口时,台上收拾得差不多,地又空旷,她的声音便显了出来,如此一来,倒是让四下俱静,贵女们无人敢接她的话,下意识去瞟前头那两位的动静,也就是从扬州来的戏班子不清楚其中门道,依旧有条不紊地预备开场。
沈枝意两眼一黑,说此话的正是她那曾与定远侯世子议过亲的长姐,当时被拒之后,长姐无甚反应,她还以为长姐没看上世子,如今看来,怕不是放在心上了,竟敢当众出言指责郡主强留世子!
任谁都听得出这话的言下之意,她就是在不满永乐郡主仗着权势抓着世子不放。
眼下,前头那两位没开口,她们没人敢吭声,说出口的沈家长女被自家亲妹妹捏了一把后也醒过神,却是极为倔强地低下头,一言不发,急得她妹妹惊慌不已,沈枝意顾忌到回家后主母的态度,主动为她解围:“二姐姐,我来得晚,只听见两人最后和和美美在一起,只可惜不能知晓其他人对尚书女死而复生的样子呢,一定有趣极了。”
虽生硬,但到底强行扭了话题,二姐姐迅速接上话,周围的贵女也都打着哈哈,欲翻过这段小插曲,沈枝意刚松了一口气,一句话冷不丁钻入她耳中,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你是在埋怨我?”语气辨不出情绪。
完了。
沈枝意胸中冰凉一片,郡主再怎么大度,面对这种当众指责,发怒也是情有可原。
她看见静和公主回过头来,那位却并未转头,贵女们一个个都瑟瑟发抖,拼命降低存在感,沈家二女眼见躲不过去,拉着已然摇摇欲坠的长姐就要起身请罪。
处于众人目光焦点的那人却是轻声笑了:“年少轻狂,做了些事,而今明白那句休恋逝水,苦海回身,这情情爱爱戏里听听就罢了,你须知做不得数。”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静和公主调笑道:“说得这般文绉绉做什么,依本宫看,就一句,人生得意须尽欢,怎么舒服怎么来咯,本宫高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事。”
秦惊鹤凝眸瞥了好友一眼:“是是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递了个无语的眼神给她,秦惊鹤如何看不出,静和和台上那扮书生的男戏子互相眉目传情,她即刻明白过来,好友后院又要再添一位了。静和养面首一事,坊间都当皇室的风流趣闻传,谁叫她第一位面首还是皇帝赏的呢,迄今为止,静和的后院养着九个貌美的男子,说起来,她及笄也就比秦惊鹤早两年而已,就两年时间,她有了九个人侍奉,好友这见色起意的样,秦惊鹤深觉没眼看。
静和嘿嘿一笑,涎着脸去握秦惊鹤的手,讨好地摇了摇。
秦惊鹤冲她翻了个白眼,扭头看戏去了。
苦了她俩身后的贵女们,反应过来后一个比一个震惊,哪还有心思去听曲?都去小声议论了。其中沈枝意是第一个回过味来的,惊讶之余又觉是意料之中,本来嘛,像永乐郡主这般的金枝玉叶,一直迷恋世子才是反常的,事实上,她大可以如静和公主那般,养几个面首来玩玩,谁又能说什么。
春日宴顺利结束,静和也顺利拐走了俊俏的小生,带着人急不可耐地跟秦惊鹤告别后,急吼吼回公主府去了。
秦惊鹤叹了口气,转身为她收拾残局,送走所有宾客,派怀夕去指挥仆人们打扫裴岚翠,她自个则去舒舒服服的泡池子了,当日便在裴岚翠留宿,宫里太后派人来确认她的所在才放心地回去交差,太后如今身子虽不好,深居慈宁宫,平日不轻易见人,但对秦惊鹤的关心真是绝无仅有的,她亦体谅太后体弱,并非日日要去见太后,横竖昭阳殿就在慈宁宫旁边,何必非得每日打扰太后休养。
沈府。
沈家老太太一听说春日宴上发生的事就立即惊怒交加,狠狠训斥一通后不顾沈家主母阻拦,压着姐妹三人跪祠堂,沈枝意是跪惯了的,她不觉得什么,虽说这遭她实乃被牵连的,长姐一向娇惯,此时哭得上气接不来下气,二姐在一边冷嘲热讽:“祖母平日说你胆小,你哪是胆小,你简直是生了颗豹子胆,永乐郡主是我们家能得罪得起的么?你图逞能爽快,把我置于何地?当初世子拒绝也没见你闹腾,我的好姐姐挺能忍的啊,往后我这个做妹妹的只求你自个闯祸别连累上我!我可不像你,心比天高!我唯求踏踏实实嫁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你莫要害我。”
长姐哭得更伤心了,沈枝意安安静静不吭声,二姐缓了缓,扭头向她道谢,神态相当诚恳。
这确是意外的收获,这两个人总是同仇敌忾。沈枝意温声回应不客气,垂下的眼眸明亮。
翌日清晨,永乐郡主对定远侯世子失去兴趣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有多少闺阁小姐与大族公子起了小心思暂且不提,昭阳殿内,秦惊鹤用过午膳起身唤人换衣服,却是出门的架势。
怀夕赶忙上前提醒她李姑姑黄昏前会抵达昭阳宫,委婉劝郡主收敛些。
秦惊鹤轻描淡写:“解决一件小事,我能赶在黄昏前回来。”
杜若也不知跑哪里去了,怀夕一人怎能拦下她,只好乖乖随行。
马车一路前行,待到了地方,她看看面前的承恩伯府,再看看满脸漫不经心的秦惊鹤,怀夕闭了闭眼,只恨带的人少了些。
侍女上前敲响大门,门开后,杜若的脸从里头探了出来,惊得怀夕失声喊道:“杜若?你怎么在这?”
杜若笑嘻嘻地向秦惊鹤行礼:“郡主,伯府一切如郡主所愿。”
怀夕嚼出味来,原是郡主提前派了杜若带人控制住伯府,她吁了口气,放下心。
秦惊鹤满意地颔首:“做得好,走吧。”话音既落,以她为中心,杜若与怀夕各自一左一右跟着,一群美婢排在后头依次迈进了承恩伯伯府大门。
入得府内,怀夕所见之处皆有侍卫把守,想来定是静和公主抽调借与郡主的。
“郡主,承恩伯外出礼佛已半月,府上人皆不知他何时回府。”
秦惊鹤垂下眼,心头无甚感情,对于这个事实上的父亲,剩下的仅是名头,他将继室陶梦娶进门,便不管不顾,秦惊鹤受欺负时也想找父亲撑腰,可惜她根本找不到人,这么多年来,承恩伯从未主动进宫看望过她,甚至连问候的书信也无,全然一幅没有她这个女儿的姿态。
这么一个父亲,秦惊鹤权当他是一个陌生人。
穿过长廊,绕过屏风,来到中堂,秦惊鹤抬脚跨入,她的出现立刻引起坐在另一侧的三人注意,不过她不理会罢了,秦惊鹤径直坐到了太师椅上,八仙桌上已倒好茶水,她端起茶杯悠闲地浅啜,怀夕与杜若列于她身旁,昭阳宫的侍女们有序地站在两边静候吩咐。
气氛凝滞,落针可闻,堂中唯余秦惊鹤放下茶杯的声音。
陶梦忍了这许多时候,早已按捺不住,她见秦惊鹤放下茶杯,笑容亲切:“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这位贵客吹来啦,怎不提前支会我一声,也好教我准备一番。”
秦惊鹤抬眼,淡淡扫了三人一眼,叶之恒缩着脑袋不吱声,另一个女子亦垂着头,她看不清表情。
秦惊鹤收回目光,心中浮出一个名字:叶之凝,关于她,秦惊鹤记得不甚清楚。
她没开口,怀夕冷然回呛:“客?请你睁开眼看看,这里是承恩伯伯府,是郡主的家,究竟谁才是那个鸠占鹊巢的客,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陶梦笑得略为勉强,正要再开口,秦惊鹤打断她:“有些旧事你我心知肚明,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我来这只为一件事,把我母亲的东西还给我。”
陶梦一脸无辜:“郡主在说什么,长公主的东西不是都让太后带走了吗,半件也没剩下,怎么你还向我要呢。”
秦惊鹤看着她,状似随意:“是吗?你不承认,也就是说叶之恒叶公子是诓我的?”
“我这儿子性子糊涂,”陶梦以为有戏,赶紧伸手捶了捶叶之恒,“请郡主见谅。”
“可,”秦惊鹤轻笑,“那我就得追究他侮辱皇室的罪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