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千刀的。”店小二骂道:“我早知道他手脚不干净,就该再打重一点了。还有没有王法呢?疼死老子了。”
李时安扶着秋实站稳,闻言瞥了一眼愤愤不平的店小二。
他死死攥住自己的手,那里有个咬痕深到出血,本就局促的五官皱作一团,可怜又好笑。
“多谢公子。”秋实哼了一声,“气死本姑娘了!下次见到他,一定要让他好看!”
不过是一锭银子...而且看那小孩儿打扮,身上脏兮兮的,定是无人照看,才出来上工。可怜巴巴指的几个钱,想也知道后面会被克扣干净,还不如抢来得容易。
李时安片刻便将来龙去脉还原,她不愿多管。
“怎么个好看?”李时安抽出秋实腰间的钱袋,拿出一锭银子丢给店小二,“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送上来。”
“好嘞。”店小二弓身接过银子,可能是因为李时安动作突然,银子先是砸到了他的手背,正是小孩儿咬的那块儿,才被他眼疾手快地捞回手心。他似乎不觉着痛,宝贝似的搓了搓银子,揣进袖子里,“这就来!”
而一旁的秋实支支吾吾,还没想好怎么个好看法。
李时安替他出主意,“让他把那一锭银子还回来?”
秋实却是摇摇头,“我也要推他一下!”
李时安笑了,拍了拍她的脑袋,“饿了,吃饭!”
***
后来的几天,李时安都没在见过那个小孩,他仿佛拿着钱从漠城蒸发了一般。
她同秋实在漠城一连问了好几日,没有任何月归的消息。但是就在她快要认为友人的消息有误,打算打道回府时,店小二敲响了她的门,有人有重要的事情找她。
李时安半是狐疑地下了楼,这僻远之地谁会和她有要事相商?
偌大的大堂里,有一抹白格外亮眼。陈少恒坐在一处角落,许是等的久了,正百无聊赖等着指尖打转的瓷杯。
不同于先前,陈少恒今日将长发全数束起,面上的胡渣应该也是打理过的,少了几分颓气,倒是像极了他在京城时的模样。
兰芝玉树,引人侧目。
李时安一直知道,陈少恒是好看的。
“你还打算看到什么时候?”陈少恒不动声色地侧过头望向她,“不过来吗?”
走神被抓包,李时安垂眸清咳一声,慢半步行至陈少恒身侧坐下,“你爹赶你出来了?”
陈少恒轻抿一口茶,点点头道:“躺了大半个月,骨头都躺酥了。我呆在营中也是碍事,老爷子一权衡就将我丢出来了。”
“你一个人?”李时安道。
“自然不是。”陈少恒抬眸看了她一眼,“林虎出去了。”
“哦。”李时安若有所思,“待几天?”
实际上漠城还有好几处她没逛过,要是陈少恒待得久的话,倒是可以拖着他到处走走。
“不知道。”陈少恒道:“等老爷子变卦吧!”
闻言,李时安一讪,“怕是没几天。”
在京城时,她和陈少恒时常见,去他家就跟回自己家似的,自然和他爹打了无数次照面。十次里面总有五六次撞见陈少恒在书房受训,还有两三次在自己屋里抄书。
后来大些了,便是在院子里练武。
可以说,陈少恒除了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其他时候不是在睡觉,就是在他爹的压迫之下读书练武。现下嫌他无用,过几天说不定觉着在营里看人练武也是好的。李时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糟老头子,坏得很。
“问完了?”见她不再说话,陈少恒道:“该我了。”
李时安不明所以,“嗯?”
陈少恒不耐得动了动腿,面上不咸不淡地开口道:“我都来了这么久了,你不打算请我一顿吗?”说完便将手中瓷杯推到一边,“再唠两句,该喝饱了。”
李时安狡黠一笑,“早吩咐好了,还能亏了你不成?”
她在漠城待了这么些天,尝过不少吃的。别的不说,客栈的菜是做得真不赖。据说掌厨的祖父年轻时是在宫里当差的,什么菜色都是信手拈来,并且味道不俗。浑身本事尽数传给了孙儿,也就是现在的掌厨。如今客栈在漠城内小有名气,座无虚席也说明传言非虚。
李时安是饱了口福的!
只是,陈少恒是铁定没这福气的。
不多时,一碗清汤寡水的粥放在了陈少恒面前。秋实险些没憋住笑。“陈公子,病中忌油荤。这是我家公子特意为您点的补气粥。”
眼前,一颗浸得颗粒饱满的红枣浮在粥上....
陈少恒闭了闭眼,再看向李时安面前,盏蒸羊、炉焙鸡、酥骨鱼、鲜笋蒸鹅。
说不是故意的,他都不信!
不过他也不恼,装模装样地剜了她一眼。当真舀了一勺粥。他吃得斯文,不得不说,粥的味道不错。不多时,碗里便见了底。
李时安也是饿了,一筷子接一筷子,吃得很满足。忽然她想起来一般,“店小二说你有要事相商?”
“嗯。”陈少恒咽下一口粥,“林虎去问了,你再等等。”
这么说月归有消息了?
李时安猛地抬起头,眼里亮晶晶的,看得陈少恒心里一软,“林虎应该快回来了。”
“太好了!”李时安抿唇傻笑。
陈少恒若有所思地垂眸,李时安的嘴角沾了些许油汁,亮晶晶的,红润极了。
“怎么了?”
“无事。”陈少恒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将一方手帕递了过去。
莫名其妙地接过陈少恒递过来的手帕,李时安不明所以,她舀了一勺豆子便要往嘴里塞,岂料对面的人压低了嗓音,“擦嘴!”
这是在凶她?
他居然敢凶她?反了他了!
李时安本能地瞪回去,手上却没闲着,敷衍地拎起帕子抹了抹嘴,一双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直睨陈少恒,其间充盈了不满。
陈少恒坦然回视,见她怨气漫天地擦嘴,嘴角轻弯。
***
后来,两人也没好好吃完饭。
客栈门口突然冲进一位身形健壮的男子。男子左瞧右看,终于将目光锁定了这边,三步并两步奔了过来,“公子。”
不是林虎又是谁?
“找到了!”林虎朝李时安笑了笑,“是个叫宁玊的小孩儿买走了。”
李时安险些站起身,但是嘴里还含着鸡肉,她胡乱嚼了两口,“知道他的住处吗?那宁...宁玊如今在哪?”
林虎摇摇头。
一旁的秋实却是歪着头,嘀咕了句,“主子!这名字好熟啊!我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她一拍脑袋,“啊!就是之前那个跑了的小孩儿。”
她这么一说,李时安也想了起来,之间她碰到过老板叫那小孩儿去买东西,但是喊的是,“阿玊。”
“对!”秋实兴冲冲地叫道:“是阿玊!我去叫店小二过来。”
李时安激动地看了一眼陈少恒,后者安抚性地冲她眨了眨眼。
好在店小二一过来,听了名便一口咬定就是店里的小孩,他神情气愤,“这小子好几天没来了,指不定在哪里疯耍呢?”他转身往柜台小跑,“等我找找他的契卷!”
不消片刻他又回来了,手中正是那小孩的契卷!
“在这儿呢?”店小二给李时安看。
那契卷上白字黑字,清清楚楚写着客栈聘请宁玊担任小工至今年年末,每月白银一两。住所是个很陌生的地方,李时安没有去过。
“这是哪?”
——荒村?
估计是感受到了两位外来人的疑惑,他忽然犹如漠城百晓生附体,眼皮一掀,略带神秘地在契卷上点了点,“几位客官有所不知....
“如今的皇帝还没登基的时候....”
他冲着空中拱了拱手。
“这地方还不是荒村,它叫平安城。是当时的城主应困苦中百姓的心愿取得成名。但是愿望终究只是愿望,城门失守,平安城成了废墟。敌军西行数十里才被陈将军打了回去。后来城主没再回来,我们都不知道他去哪了。”
说到这里,店小二不好意思笑了声,“当时我才五岁。听家里人讲,如今的城主认为平安城的意义非凡,便留了下来。在得到上面的允许之后,举城南迁,成了现在的漠城。”
这是陈少恒和林虎是知道的。他们来北定城,前辈们为他们讲的第一个故事便是平安城之战。他们无一不赞叹平安城战备在无援军的情况下死守了十二个时辰,后续的撤离也保住了绝大部分的城民。这都是因为他们有个举世无双的城主。
只是,城主保住了城民,没能保住自己的夫人.....
“他居然住在这里?”店小二低声说道,“鸟都不乐意待的地方。”
他一瞬间想到什么,迟来的愧疚如狂风暴雨般砸向他。
谁会愿意住在鸟不拉屎的地方?
除非....他没有办法!
人就是这样,搁你跟前坏事儿时膈应,洞悉了人家的伤心事又自认惭愧。
店小二叹了口气,“几位是要去寻他?”他自怀中踅摸出一吊钱,“帮我把工钱转交给他吧!”
几人没多停歇,立时三刻便出了客栈。
可是没等几人走到荒村,李时安于医馆门前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李时安拦下还在往前走的陈少恒,下巴一抬,示意他往那边看。
只见一个半大的少年正缩在对面医馆门口,浑身破破烂烂的,露出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一街之隔,小小的少年从怀中踅摸出打火石和几截红色的物件,放在地上细细捣鼓。
十月的漠城干冷,少年穿得单薄,冷风将他的小手冻得发僵,好几次都没打燃。
阿玊深深吸了一口气,激动地呼吸都在颤抖。
又尝试了几遍后,终于。。。
他的眼眸中窜起一丝微小的火星,脸上暖呼呼的。少年唇角一勾,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捞起地上的红色物件。
霎时间,火星连成一线。
阿玊将它高高举起,而后用力一掷…
那抹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进了医馆的大门....
“啪”的一声响起。
医馆里还有不少人,惊起一片惊呼和谩骂,甚至有人行将踏出来,嚷嚷道:“是谁家的小子!”
少年却一点也不害怕,他接连引燃剩下的炮仗,悉数抛了进去,吓得那人连连后退。然后,他在接连不断的鬼哭狼号中呲着大牙乐不可支。
突然,他好似感觉到了一道目光,下意识地朝对面看去。
李时安冲他挑眉,后者笑意一敛,脚底跟抹了油似的,顷刻便消失在巷口。
“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