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恒知她担心,事无巨细得同她讲了。听得李时安惶恐不安,在他身上上下打量,心中更是将他想象成了背负尖刺的刺猬。看得陈少恒好笑,捉住她无处安放的手,顺势握住,“等到明年开春,说不定就能回去了,到时候陪你过生辰。”
李时安心里七上八下的,明面上笑嘻嘻地敷衍他,一边想着军中能有什么好药?改日得将上好的伤药给他送来,显然没有注意到两人交握的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丝毫没注意到卧房光线逐渐变暗...
冬日的太阳西沉得早,北定城更甚。
直到叩门声响起,林虎的声音隔着门扉传来,“少将军,将近戌时了,城门要落锁了!公子要留下来吗?”
肯定不留下来啊!
李时安停下了行将到嘴边的话,一个时辰足以令她收回对陈少恒的忧心。而且看陈少恒,也不像很要紧的样子。
林虎一嗓子,倒是让她想起来正事儿。
她一把甩开陈少恒的手,咬牙切齿地拿出怀里的信件扔到陈少恒怀里,脸上染上了些羞出来的红晕,“你看看你写的什么东西?又想捉弄我?”
李时安神情变换太快,陈少恒不明所以,看向那封李时安避之不及的信封。那是自己寄给她的。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上月的,信封里应该还有一朵行将凋落的白花,那是他巡视时偶然看见,觉得好看便想让李时安也瞧瞧。
然而他将薄薄几张信纸拖出来,也没能发现那朵小白花,它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再看李时安的脸色,似乎被信里的字字句句气得不轻。
不知怎的,陈少恒直觉不太妙。
他展开了信,只一眼,便愣在了原处。
漫漫秋夜,北风烈烈,吾心如春水泛滥,情愫难睚。窃思良久,终觉非汝莫属,是以敢以拙笔,陈情于汝前.....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皆为陈少恒手笔。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次醉后的胡闹,会兜兜转转落到李时安手中。他下意识攒紧手中的信纸。
陈少恒年纪轻,军中年长者比比皆是。茶后饭余,所言都是自家妻儿。别看门外林虎面相显幼,实则新婚燕尔。前几天家中刚捎来信,添了个大胖小子。
他混迹其中,时不时也会被问起。虽然心中无意于此,但是说起心上人,陈少恒小心翼翼瞥了一眼李时安。
酒后满纸荒唐,全是他的不轨心思。
陈少恒轻咳一声,红晕已经悄然爬上耳朵。落在李时安眼里,倒像是自己在欺负他。忽然间想起两人初见那会儿,他也是这般,咳嗽连连,脸和耳朵红霞一片,好不可怜。
“不解释一下?”李时安看他这副样子,便心中有数。陈少恒说不出这么肉麻的东西,有辱斯文。
李时安圆眼提溜转,笑得不怀好意,他靠近陈少恒道:“还是说你对本公主情根深种,非我不可?”
不想陈少恒不吃这套,不但没有像她料想的那般羞涩,而是靠了过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玩笑而已,殿下莫要当真。”
一点也没有小时候可爱。
李时安笑意收敛,没意思地斜倚回去,“说说吧!”
“军中森严,但总有放纵的时候。”陈少恒垂眼,将眼底的暗淡落寞藏匿,“技不如人,打赌输了,这是惩罚。”他略带歉意地笑笑,“吓到你了吧!”
忽然,他又抬眼看向李时安,“你就是为着这个来的?”
不知为何,李时安看着陈少恒,总觉得他眼里有自己看不透的东西,就像是平静的湖面上,忽然落下一粒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陈少恒似乎心情不错。
“自然不是。”李时安看不懂,她信口胡诌,“我要去漠城,顺便来找你问罪!”
然后她便看见陈少恒眼底那些不知名的情绪散了。
“去漠城做甚?”陈少恒心不在焉,顺着她的话问道,“月归现世了?”
李时安自从十二岁起就极少出宫了,若是实在耐不住,也会有人随同,余帝不会放心她单独出来。漠城又离京城这么远,她不会无缘无故来,自能是为着月归。
果然,提到这个,李时安欣喜地勾起唇角,“几日前有人告知我在漠城见过一支和月归极其相似的簪子,我怕错过便马不停蹄地过来了。”
陈少恒见她欣忭,心情也跟着明朗,“需要我帮忙吗?”
北定城虽然是座独立的城,但是由于打仗的缘故,粮食补给全部依靠漠城。军需又大,负责采买的伙夫隔几日便要去一趟漠城,稍稍注意,说不定能有收获。
李时安点点头,“先这么办!”
***
来的时候容易,回去的时候没有马车,是林虎将两人送到漠城的。临了,林虎还不忘打听二人关系。
李时安觉得有趣,阻止了想要呵责的秋实,道:“陈少恒是我兄长。方才一时情急,失了礼数。这位是我的侍女,名唤秋实。”
李时安是在为自己方才没有自报家门道歉。林虎恍惚地摆摆手,“没事,我们都是糙汉子,不能计较这些。”心中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他暗暗打量起近旁的人。
他明明记得少将军是陈将军的幼子!况且,这也不像啊!
近旁的小公子眉眼弯弯,皮肤白皙,一双大眼含着笑意,清秀得雌雄莫辨。乍一看,还以为是位小娘子呢?
而少将军很好地继承了将军的面相,下颌清晰流畅,眉眼肖像夫人,温润中不失阳刚之气。
前段时间茶余饭后还有人说陈将军其实是打算把少将军带进来历练的,但是纵谁看了少将军那张脸,都知道是谁的儿子,遂作罢。
可是这位公子....
林虎忽然发现,小公子唇上的胡子不见了。
林虎直觉,自己发现了大秘密!
该不会是心上人吧!
都追到这儿来了?也不知道将军知不知道?
可不能给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
林虎正了正身,腰杆打直,“少将军品行善良公正,待我们是极好的。平时和我们一起,做事都是亲力亲为。虽然兄弟们不说,但是都很敬重少将军。”他动之以情,“这回少将军受伤,大家都很难受。但是他也快痊愈了,公子也可放心,我们会照顾好他。而且将军也在,不会让他出事的。”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生怕说错一个字。好在看李时安的脸色仍带着笑意,才悄然放了心。
李时安没曾想陈少恒还挺受待见的,心里替他开心。也问了不少陈少恒在军中的事儿。林虎皆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到后来,李时安连陈少恒醉酒后抱着一棵树说胡话的糗事都知道了。
“他说了什么?”李时安好奇,一向罕言寡语的陈少恒会说什么?
听她问了,林虎自然来劲儿了,“什么无情多情,一缕万缕的。我说不上来.”①
他瞄了一眼李时安,“但是听陈岭,也就是今天和我一起轮值的,他上过几年私塾,说少将军有心上人了。”
好小子!李时安暗暗窃喜,下次见面可有得嘲笑他了。
***
两人被林虎送进了漠城,又找了家客栈住下了。
这里不比京城,夜里冷,人们睡得格外得早。李时安两人入乡随俗早早睡下,不料第二天一早便被楼下的动静吵醒了。
‘哗啦啦’几声,是碗筷摔碎了的声音,紧跟着便是破口大骂,“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还不打扫干净。待会扎伤了客人,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时安睡眼惺忪,依稀辨认出这是昨夜的店小二。
她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然而一个清脆的耳光彻底搅碎了她的梦!
秋实窝在罗汉床上睡得香甜,也被惊得坐了起来,“主子?你起来了?”
“嗯。”李时安穿好鞋,“我去看看!”
“我也去!”
楼下的店小二毫不知情,他正发脾气呢!
臭小子不知轻重,待会东家怪罪下来,可不会听他解释。大家出来干活,家里多少不太富足。他可倒好,惯会逞能,碎的碗碟少说有三桌。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哪里有银两,最后还是得从他的工钱里扣,落个监管不力的罪名。
想到这里,店小二沉下脸色,瞪起眼睛,猛地抬起手,又要动手打那少年。周围的人也不拦,皆摆出一副看戏的姿态。
“住手!”李时安刚下楼,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足够落入店小二耳中。他微微一愣,心中的火苗顿时服帖了。他店小二做的久,门儿清得很!
这事儿有着落了。
既然有人送上门来管事,那他也能借驴下坡。他忙将手放下,找补性地伸手要将少年扶起来。
而少年见店小二伸手不但不搭理,反倒举起一只手挡住了脏兮兮的小脸,一副怕急了他的模样。
“你......”店小二尴尬得收回手。‘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一双眼睛左右游离在李时安和少年之间,最后看向了李时安。
李时安在宫里待久了,实在看不了仗势欺人,更何况,那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她深呼一口气,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怒火,“他打碎了多少,我来赔偿。”随后她又嘱咐秋实,“处理一下,他可能受伤了。”
秋实点了头,她上前,有些嫌恶地看了一眼店小二,后者仍是满脸笑意。她从袖中取出钱袋递给店小二一锭银子,“这些想是够了,只是打搅了我家公子清净,不知道店家打算怎么赔?”
店小二打哈哈,忙不迭将银子往袖子里塞,“这样吧,今日店里的好酒,你家公子随意挑?”
几个碗能值几个钱?
看他的举动,不但是够了,是多出不少吧!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地上的少年不知何时起身,他猛地扑过来推开秋实,又是一口咬在店小二手上,眼疾手快地将银子夺了。
秋实和店小二同时惊叫出声,李时安只来得及接住秋实。
再往那处看时,哪还有少年的影子...
①“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选自晏殊《玉楼春·春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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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