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虎跟其他人在城内转了几圈之后,终于回到茶楼歇个脚。
兄弟们分成两组,争分夺秒地在城里寻找,但是那位公子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根本不见踪影。
他也终于从少将军的焦躁中砸吧出味儿了。
这位心上人不简单。
他昨个夜里看见少将军给将军传信,今日清晨便又调来了数十个兄弟,可见将军也很重视这件事情。
只一个喝茶的功夫,他便被好几个兄弟问过那位公子的底细了?
他哪里清楚?天晓得他也好奇疯了,但是这个节骨眼儿,找人才是要紧事儿。看少将军那个阴晴不定的状态,别一不小心病倒了。
距离上一回歇脚已经两个时辰了,林虎仰头将盏中茶水饮尽,终于缓过一口劲。
前头一阵悉簌动静,另一组也回来了。
林虎跟王淼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后者摇了摇头。
两人同时发出叹息,又无奈地同时笑了笑。
王淼卸下兵器,走到林虎身边讨水喝,林虎给他倒了一碗。
水刚送到嘴边,王淼忽地一顿,面露担忧,“少将军一夜未眠,现在仍没合眼。”他也算军中老人,兄弟们又几乎比他小几岁,自认关怀为己任。“身上伤也没好,不知撑不撑得住。”
“在找到那位公子之前应是撑得住。”林虎道:“我们手脚要再快一点。”
王淼点点头,语气染了些不明显的怨怼,“少将军真是在乎这位公子啊?”刚到嘴边的茶盏又被他放回桌上,眉心微蹙,牵动那道骇人的旧痕都跟着忧愁,“何许人也?”
“别问我啊!”林虎本是斜靠站在桌边,听了这话一个激灵立了起来,他眼神飘向别处,“我不知道。”
前几天他还能在心里腹议自己少将军怂,心上人在眼前都没胆上。如今看着架势,姑且不论是不是心上人,那位估计非富即贵。连将军都惊动了,想必地位不会低。
他可不敢胡诌。
“你们回来了,我们得走了。”林虎略带歉意摆摆手。
王淼冲他晃晃手里的茶盏,“等你好消息。”
“行!”林虎回头招呼兄弟们,很快他们这一组的兄弟便聚集过来,个个正经八摆站着。就等林虎一声号令,便能鱼贯而出。
王淼饮水之余,露出一双眼睛打量着林虎等人。昔日拘束的小子现在已然能熟练调度。他扯了扯笑容,然而下一秒,眼神扫过某一个角落,倏然笑容一收,“怎么没见无疾?他人呢?”
王淼口中的无疾,正是昨夜吓尿暗探之人。
此人为人懒散,又独来独往,和兄弟们都说不上几句话,因此总是被人忽视。可是在这个特殊的时候擅离职守?
林虎表情一凝,心中闪过异样。
在他们脚下,茶楼深处的牢房里。
林虎他们都出去了,偌大的地方只剩下一个暗探。
自他进来以后,无时无刻不在打哆嗦。
但是他发抖归发抖,骨气倒是个硬的。昨个夜里,三个人轮番审问,他屁也不放一个。王淼一进去,许是那道骇人伤疤,加上他反差的怀柔,竟是套出了一些东西。虽然都是些没用的东西,但是聊胜于无。
比如:他叫那钦。是三年前走通州互市潜进来的。
但是问他如何取得军中情报,如何传递时,他又硬气地闭上嘴,在干草堆上瑟瑟发抖,仿佛一只怕冷的母鸡。
当下狱中无人,那钦抱膝坐在干草堆里,呜咽出声。
或许是无人盯着,他那时刻绷紧的弦总算放松下来,困意袭来。倒向一旁的时候,他还抽空想了一下,昨天好像尿在那儿了。
但是他终究还是躺下了,战战兢兢的一夜已然抽干了他全部的心神,无暇多顾。
那钦自嘲一笑,闭眼的前一秒心想:人都快死了,还在乎这些?只希望那人可以说话算话。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牢房依然安静,阳光自身后的小窗里走进来,被窗上的细铁杆整整齐齐地分成三份,在他脚下温暖又耀眼。仔细侧耳,他甚至能听见街上传来叫卖的声响。
那钦望着那刺眼的光芒出了神。
而在牢房的外头,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正静静坐着一个人,他隔栏看着那钦,将他的茫然和后悔尽收眼底。
半响,等到那钦缓缓又要睡着的时候,他终于开口,冷声道:“谁派你来的?”
那钦呼吸一滞,循声望去。
那人一身黑色劲装,隐在阴影里。嗓音很耳熟,是昨夜里打头那位。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眸仿佛仍在眼前,那钦无风自抖。
他人抖抖瑟瑟,依旧强硬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阴影中的那人动了,他手里握着钥匙,沉默地打开门。他立在那方阳光下,垂眸打量着那钦。
冬日的阳光并不刺人,但是足够暖和。街上无风的时候,时常能瞅见左邻右舍搬个小椅子或是凳子或躺或坐在门前晒太阳,舒服又惬意。
但是此刻那钦在那抹落在陈少恒半睁着的一双眸子里感受到了冰凉的冷意。他挣扎着往后退,奈何害怕让他使不出力气,双手也忍不住颤抖。陈少恒行将走到他眼前,他仍在原地打转。
手下的干草被他蹂躏地窸窸窣窣,那声音对于一夜未眠的陈少恒而言,简直尖锐刺耳。
陈少恒蹙眉俯首,仍然耐心地低声说。
“我知晓你背后还有人,他不惜将你推出来当挡箭牌,你也无须保他。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会放你一条生路。”
宁玊祖母昨夜深夜陷入昏迷,徐陵游手忙脚乱地靠人参续着命,他根本问不来事情的缘由。只从宁玊的口中得知那方院子虽然离他家院子不远,但是祖母每日有固定的路线,根本不可能去那边,更不提目睹凶杀了。
而从徐陵游的嘴里得知了他和李时安的谈话。思忖一二便猜到重云去通州了。通州紧靠漠城,来回不过三日,但也足够下手了。
陈少恒肯定‘忘幽’出自他人之手。
只是他直觉古怪。暗探要么不被发现,要么一被捉住,服毒自尽的大把。眼前这位,简直像是送到他眼前的。事前准备的解毒药和手段都没用上。
陈少恒不得不怀疑。
干草堆的声音停了。
那钦望进那双眼里,忽略那瘆人的探究眼神,其间血丝缠绕,明显彻夜未眠。眼下两团乌青在日光下无处遁形。
“我无话可说。”那钦咬牙切齿道。
陈少恒凝视他半响,一双眼眸晦暗不明,如黑压压天空下的湖面,正酝酿着危险的怒火。那钦看着他那双山雨欲来的眸子,只觉自己在他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他叫嚣道。
那人告诉过自己,短时间内这帮人是不可能杀自己的。因为他们断定自己身上有他们想知道的秘密。尽管会过得艰辛一些,但是撑过这段时间,就是死了也无所谓了。
陈少恒将手负在背后,手指因过度忍耐而发麻发颤。
他烦躁地克制自己想杀了他的冲动,天知道当他找不到李时安时那种不能言语的慌张,甚至是眼下,这一刻他仍是害怕不止。
可能是自己的眼神过于吓人,那钦胁迫道:“我知道你不能杀我。”
陈少恒一脚踹中那钦胸膛,他到底是没忍住,将人踹翻在地。但是他并不就此收脚,而是顺势脚上使劲踩在那钦胸膛上,不让他呼吸。
登时那钦像一只脱离水面的鱼,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喘息。他的双手奋力抓住陈少恒的鞋子,试图推开他。但是事与愿违,陈少恒纹丝不动。
这一刻,那钦嗅到了浓得化不开的危险气息,他大大瞪着双眼,陈少恒一张面沉似水的脸落在他眼中。
陈少恒是真的想杀了他。
如果李时安在这,她肯定会吓一跳。陈少恒始终是一派温文尔雅,何曾见过这副样子?
然而下一秒,陈少恒陡然卸了力。
求生欲催使那钦猛地吸了一口气,在陈少恒脚下咳嗽不止。
很快他急喘一滞,陈少恒又踩了下来。
这哪是尚未成气候的少将军?分明是将人性命玩弄在股掌之间的鬼神。
他听见鬼神在低吟,
“你不是暗探,现在要是不说实话,我此刻便杀了你。”
陈少恒一脚踹出意料之外,北漠各部骁勇善战,就连稍显弱势的女子也能徒手斩杀牛羊,更不遑擅长潜行伪装的暗卫,定是心志坚定且一身功夫了得。而脚下这位,自称那钦的男人,只在他下脚之时感受到了紧绷的肌肉,但是很快便疲力了,实在不像会武之人。
被耍了!
他细致打量着眼前之人,终于发现了一丝出入。
那钦确实是画像上的人。面容硬朗深刻,妥妥的北漠长相。只是画像是由人口述而成,点墨成睛,神态情绪一概不论。
如今细看才发觉,他的眉眼并不深邃,反而很柔和,更....肖像中原人。
陈少恒收回脚,那钦得以喘息。他自知露馅了,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身下的干草堆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发出细微的悉簌声。他的眼前涌现一团一团黑,脑袋涨得厉害。天光没变,依然在那。他躺在阴暗处,肚子以下却是暖烘烘的。
那钦颤巍巍地伸出手,想碰一碰阳光,然而一切只是徒劳。他目光错开,盯向牢房中的另一人,忽然如释重负地笑了。
“我的确不是。”他的声音跟从喉头挤出来一般,艰涩沙哑,“但我应该也算。”
“我是个将死之人,你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他没给陈少恒反驳的机会。几乎是话音刚落,他便蹙紧眉头蜷缩在地,张口见血。
“半个时辰前,你见了谁?”陈少恒问他。
猜猜看,谁是暗探呢?嘿嘿嘿...(露出邪恶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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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