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时辰前,荒村一处废弃的院子里。
夕阳斜照,昔日的雕梁画栋早已斑驳褪色。院子西南墙角有个很高的树。大冬天的,树干光秃秃的。树下一地枯叶无人打扫。近日多风,扬了不少到其他地方。屋檐下放着一方水缸,。屋里常年无人居住,缸内积水漫溢,缸壁上能看见白白的水渍。水缸里落叶几片,波澜不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的腥味,混合着泥土和枯叶的气息。
另一边,一具尸体静静坐在长满杂草的墙角,一支箭簇贯穿了他的眉心,面上蜿蜒过数道血横早已干涸。
瞪圆的双眼、长大的嘴以及呈爪样的双手不难看出死前的无助和恐惧。
林虎蹲在他身旁,丝毫不害怕,征战沙场,见过最多的便是尸体了,像这般全须全尾,只是脑袋被打了个窟窿眼儿的,简直不要太清醒脱俗。
他凑近死者的脸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三四遍,恨不得将死者脸上的毛孔看个仔细。
“肉鼻子,厚嘴唇。都对上了。”林虎趴在死者身前,撅着屁股左摇右晃喃喃自语。
他动作实在不雅,陈少恒不看他,只是目光一错看向死者眉间的箭簇。
那箭簇通体由玄铁打造,箭尾为了不影响去势,连箭羽都省去了。
这种箭簇极其不稳,对弯弓之人要求很高,鲜少有人会选择这样的箭簇。即使真有人天赋卓越或是天生爱钻牛角尖,也不可能一击毙命,更何况当时面对的是个活生生的人,长了脚会跑的。
他在墙上逡巡片刻,长眉紧锁,竟是一个箭孔也未能发现。这意味着有人一发箭正中死者眉心,干脆利落。
天底下他知道能做到如此的,那便是他父亲。
可见此人箭术了得,漠城真是卧虎藏龙。前脚‘忘幽’现世,后脚又来个神箭手。
陈少恒眸色深谙,还没等他琢磨出一个所以然来,尸体旁的林虎“咦”了一声,“少将军,你觉不觉得这人和画像上那小子长得很像?”
陈少恒回神,从怀中摸出那封密信展开,走过去蹲在死者另一边仔细比对。
这人应是死了不过几日,加之天气寒冷,尸身变化不大。除了微凸的眼球和因为张大嘴而紧绷的面容,其他的基本能和密信上的画像对应上。
太巧了!陈少恒心中觉得有一丝怪异。
他转过身环视周遭,是不是太干净了?
目光顺着墙根重新从尸身上划过时,忽然反应过来:尸体周围的杂草泰半仆倒在地,显然是为人踩踏所致。尸体坐卧在这,自然压倒了大半杂草。
只是也正是奇怪的地方,整个院子除了东南角的痕迹,别说脚印了,连一片碎树叶都便寻不到。
他心头突了一下。
一个惊人的想法盘踞在他脑海,
他们要找暗探,有人贴心的将暗探送到他们跟前。
“将军给的命令是活捉。”林虎面色凝重,眼神惶惶看向陈少恒。他生在江南,来西北军营之前也是家里宠爱的老幺,如今也不过双十,比陈少恒还要小上一岁。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惯了,也历经生死,性情沉稳了不少。但是此时也是心上恍惚。
寻找暗探之事是秘密展开的,为了不打草惊蛇,除了一干兄弟,连漠城县令都是不知的。
陈将军吩咐事宜时他就在陈少恒身旁,底下还有十几个兄弟。他们虽未在漠城露面,但是一直隐在暗处打探着这名暗探的下落,可以说整个漠城都在他们眼皮之下,然而,
一连几日,一无所获。
如今,他们心心念念的暗探就在眼前,气息全无!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们眼皮之下被人夺去了性命。
到底是暗探不止一人,心里明白同胞被俘会供出自己,于是同室操戈。还是....
陈少恒何曾不知道林虎在想些什么,但是目光落在那箭簇之上。
他安抚性地拍了拍林虎的肩,“容我想想。”
就凭这点影子似的端倪便将矛头指向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同林虎一样,是不能够的。更何况,那些人大多是由父亲着选,出问题的可能性不大。老头子眼睛亮着呢!不然他出事时为何救援来得这般快。
如果不是手足的问题,那么,便是这尸身有问题了!
陈少恒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向墙边的尸体,此时正值傍晚,红霞满天,连带着尸体都显得红润。尸体的双手僵硬得举着,衣袖顺着他的手臂堆在腹部。手腕露在外面。
而就是这么一点微小的细节,引起了陈少恒的注意。
死者手腕内侧皮肤的颜色竟比他的脸还要深。
这不同寻常!
正常手腕内侧不视于人前,该是比脸白皙些。即使是失血过多导致的,也不会差异如此大。
简直不似一个人。
等等,陈少恒忽然想起来先前徐陵游说过的话。一个荒谬但是合理的猜测在他脑中出现。他一寸一寸打量着眼前被贯穿,面容狰狞的死者,企图寻找能佐证猜想的蛛丝马迹。
林虎见他看得仔细,默默将冒到嘴边不合时宜的话收了回去。
他好像...臭了。
下一秒,他瞪大了双眼。
陈少将军伸手碰了尸体的脸。
面上丝毫看不出破绽,陈少恒伸手上去摁了摁,触感和人的肌肤没有两样,完美的仿佛就是人脸,直到陈少恒顺着脸颊摸到了颈侧。
找到了。
那里有一处擦伤,上下的肌肤触感有细微的差异。
陈少恒屈指抠了抠便掀起一块类似人皮的东西。
“这是啥?”林虎哪见过这场面,简直像极了话本里的生剥人脸,要不是看见面具之下还有完整的肌肤,他都想两眼一翻晕过去得了。
等到完整地将那层皮揭下,死者摇身一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好一招金蝉脱壳!”林虎抹了把胸膛,有些后怕地感慨道:“差点上当了!”
陈少恒若有所思,他又将皮重新贴了上去。虽然不那么服帖,但是不仔细看也发现不了。“将尸身带回去,寻个仵作,我要知道他是何时死的?”他顿了一下,“另外....酉时三刻,我要在茶楼见到所有人。”
林虎不解,“少将军这是?”
“人既已死,也算了了,打道回府吧!”陈少恒面无表情说着话。
也不知从哪里刮来道风,有片叶子飘落不定歇在林虎肩头。
陈少恒见了,上前两步替他掸了。
两人靠得很近,林虎侧头都能看见陈少恒鼻尖的小痣。
他听见陈少恒又轻又快地开口道:“动静越大越好!”
他们要找暗探,有人贴心的将暗探送到他们跟前,至于是死是活,是真是假全然不顾。但是此局实在简陋,,明眼人多看上两眼,便会发现不对。到底是背后之人仓促,还是故意为之?所谓何故?
最令他不解的是,宁玊的祖母身中‘忘幽’究竟是意外,还是老人家无意撞见了什么?
‘忘幽’和暗探双双出现在荒城,到底是偶然,还是两者之间有牵连?
“北漠十四部的王室么?”陈少恒喃喃道。
过去一年半,边境时常与北漠十四部的纳日部和萨日部有摩擦,但是那也只是战场上的针锋相对,他们不可能跨越边境线来到漠城,更何况他,他们就算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漠城,也不可能手握‘忘幽’。
要说起北漠十四部的王室,且留在余国的。陈少恒知道和认识的有且只有一个。
陈少恒很快就从仵作的口中得知了死者的身份,正是今日夜间打更的更夫。因此陈少恒将计就计将一行兄弟唤了回来,佯装夜间回营。本以为要周旋一段时间,没曾想他自己倒是送上门了。
茶楼的地下别有洞天,竟是一处牢狱。此时十几个汉子坐满了仅有的三张桌子,拥挤但不失秩序。
林虎砸吧砸吧嘴,“会不会太容易了?”
脑袋忽然吃了一记,力道不小,他往前窜了好几寸方才维持平衡。咬牙切齿地回头喊:“打我做什么?”
打林虎的是个脸上有疤的男人。
那道疤痕呈月牙型,自他的鼻梁斜飞入鬓,平和温良的长相,硬生生多了几分凶狠气。但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和他的长相一样,是个温柔的人。
“瞎说什么呢?大伙儿一连蹲了他那么多天,好不容易嘚着了,你倒是贫上了。”
他损人没什么气势,林虎不怕他,嬉皮笑脸呲个牙傻笑,“王大哥,我就是觉得我们抓他太快了。没有得意的意思。”
王淼面上温柔,待人也温柔。但是年龄大出他们不少。多数人如果规规矩矩,都得叫他一身师傅,刚入营那会儿,都是王淼在照顾。
他能力好,从俘虏嘴里撬出暗探在漠城的就是他。因此,大伙也尊敬他。
“嗯。”王淼点点头,“我们乌泱泱一堆人,识趣的也该知道没胜算。”说着他瞅了一眼被关在牢里的暗探本人。
后者似在回应他,抖动得腿下的稻草发出悉悉窣窣的声音。
他满意的哼笑,脸上的疤随着动作鼓起一条,显得都没那么可怕了。
“欸,林虎!”有个人突然问道:“少将军去哪了?”
林虎道:“说是马上要走了,跟个朋友打个招呼。”
王淼稀奇道:“咱们少将军不是京城来的吗?怎么还认识漠城的朋友?”
“该不会是红颜知己吧!”身边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挤眉弄眼,一脸’咱们都懂。’的表情。
惹得众人都把好奇的目光抛给林虎,林虎也抓心挠肝地想知道,但是未知全貌,他哪里敢说,“没有的事,是位公子。”
众人觉得没意思,立马转移话题,七嘴八舌聊了起来。
一片欢声笑语中,角落里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少年眉间轻蹙,他没有加入众人的闲谈,而是望着牢房中的所谓暗探若有所思。
等到众人发现他时,他已然挪到了牢门旁,和里面的‘鹌鹑’四目相对。
半响后,牢房内湿了一块....
给人吓尿了!
众人:....
好险,小陈的暗恋差点人尽皆知。
虎子你是好样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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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