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余寒 第12章 故人之姿

是了，游卓然。

沈清焰盯着那小孩的眉眼，以及那副装乖的神情，问道：“他人呢？”

景流白挠挠头，“不知道啊？难不成这是他私生子？”

声音稍大，引得那小孩频频张望，景流白抖了一下：“她看我。”

沈清焰：“……”

她不光在看你，在你说完私生子后，没发现温度骤降吗？

那小孩儿她妈来了。

从屋内拿出的烛火猛烈晃了几下后瞬间熄灭，阴风阵阵，连日光都被覆盖，这场景和着小孩咯咯的笑声，颇有几分闹鬼模样。

沈清焰行礼道：“西姑娘，我们并无恶意，再下沈清焰，不知可否出来一见。”

景流白茫然的搜寻记忆，什么西哪个西，你怎么知道是谁，要不然风云阁交给你当吧。

一阵嘶哑的摩擦声响起，半晌，生涩的话语吐露，“……你想说什么。”

沈清焰淡笑着，手指捻着从废墟里翻出的几本书信，微一用力便化作黑灰顺着指间散落，“秦二当家生性好淫，被抄斩前曾煊赫迎娶了第十三房，如果我没看错，是西姑娘吧。”

“不错。”

“西姑娘乃离渡谷之人，擅机关幻术，这间萧宅早在先前经由你手，掩人耳目成普通废宅，因而才无人发觉。”

“……是。”

“那，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沈清焰以手支颌，露出一抹灿烂笑容，“没有的话跟我走吧？”

“跟我回家。”

“日后小姐不嫌弃，唤我声婶婶也好。”

“我回不去了，好好照顾自己。”

沈清焰侧头闭了闭眼，短促的笑了声，将一切记忆赶出脑海，复而轻声重复，“跟我回去吧。”

＊

西娘完全没有上一世好说话，被甩出屋的景流白揉着屁股，搞不懂这人怎地如此善变，“她上一刻分明还笑着说好！”

沈清焰慢悠悠从正门晃了出来，摇着折扇清雅道：“天要黑了。”

景流白越过她的身形向后望去，黑压压的枝影攒动，一派幽静诡异。

夜色如墨满覆于此。

“她控制不住这里的幻境，再待下去会有危险。”沈清焰并不担心西娘食言，含笑眼眸望着从屋内跑出的小孩儿，“喏，她很放心我们的。”

景流白看着面无表情的晴儿，“坦白来说，是我有点怕。”

“哈哈哈。”

沈清焰歉意的笑声融入夜色，空落落的月把三人身形拉得很长，随后竟像是某种野兽蛰伏在后，影子逐渐变了形状。

西娘在里院守着炷香，“你来了。”

游卓然甩着副铁镣铐，从屋外走进，微眯着眼冷笑道：“我再不来，您都要走了。”

……

“姐姐！你们回来啦。”守在房梁的游卓然起身落下，站定在他们面前，晃了一圈道：“看这身衣服如何，是不是显得我很好看。”

景流白沉浸在一路的惊吓中，见他都倍感亲切，扑了上去：“游兄，呜呜。”

游卓然才刚从秦府回来，还不知一路发生了什么，此刻正觉得他万分莫名其妙，甚至还连累他跟姐姐交流情感。

沈清焰只看了二人一眼，便带着晴儿回了客栈，小姑娘也是个苦命的，她不是秦府人，也非西娘的孩子，那日大火焚天，秦府上下慌忙逃窜，哪有活命的可能。

这小孩儿原是城中猎户的孩子，西娘受那户妇人所托，在猎户死后也一直照顾了下来。

沈清焰对往事知道不多，此刻撑着脑袋看晴儿竟有种失而复得之感，不知上一世的晴儿在自己走后，过得是否还好。

游卓然忍无可忍：“景流白！我说到三你给我下来。”

景流白死活不愿进屋：“不下！”

刺猬景流白：“啊！”

就很欢腾热闹。

沈清焰本想夜探一番，这会儿看着挤在屋里的一群人也着失了兴致。

计划就是这样，从未赶得上变化。

趴在张府屋顶的三人面面相觑。

沈清焰：“我们是约好了吗？”

景流白：“我记得…没有吧。”

游卓然：“……”他目前不太想说话。

洞县挤不下他们三，张府自然。

身下扣门声骤然响起，三人即刻禁声，也不管是为何而来，搞暗探都是拿手好活。

张大人放下账本允人进来，书房门吱呀推开，侍女端着托盘步入，对着她莺声软语道：“大人整日劳累，莺儿特意让膳房炖了些羹汤，还愿大人莫要嫌弃。”

说着话，半个身子便已贴上肩头，手指游走间衣襟都被扯开些许。

景流白啧啧两声，捂住游卓然的眼：“接下来的场面小孩儿不能看。”

游卓然黑着脸，刚想张口，忽闻见一阵生杏仁碾碎的苦涩之味，意味不明的笑道：“是不能看。”

屋内莺儿笑着将羹汤一勺勺喂下，沈清焰飞身而入将人手腕扼住，踹翻炖满补品的羹汤，急促道：“快吐！”

游卓然拿姐姐没办法，只得一同入内并指封了张大人几道穴位，末了沾过些羹汤凑到鼻尖嗅闻，遗憾道：“剧毒没救了。”

虽是这么说着，也是摸了粒药丸塞进他口中，“能活多久看他造化，至少能撑到姐姐问完话。”

游卓然眨了下眼，看着沈清焰求夸。

沈清焰摸摸布袋，掏了最后的花生糖，抛了过去，抬头对上扔在屋顶的景流白：“找人看好她。”

风云阁家大势大，不像他们俩，孤家寡人，连个手下都没人跟随，之后的事有景流白出面也不会太过难搞，毕竟也算是正义的江湖人士。

几人没声张，把书房摸个彻底，除了几本作假的账本，再无其他。

从风云阁买的情报和先前得知的消息来看，张大人除了稍微的贪，官兵私用外没有其他太大的问题，也不知那侍女为何下如此狠手。

风云阁做事算得迅速，沈清焰刚问完，便有人汇报：“阁主，那名侍女名林莺儿，自己承认说是七年前，张县令还未调到洞县前，曾杀尽她一家老小，所以才来报仇。”

沈清焰听得皱眉，“这其中有误会吗？”

景流白磨蹭着下巴，“依我看那女子神情不似作伪，而且她也没有活下去的念想，坦白一切后直接任由报官，只求能将那位的罪行公之于众。”

“不过我已经派人去查原址了，半月应该能有回访。”

游卓然困得眼神迷离，闻言摆摆手：“不用，我去把他嘴撬开，有一份签字画押的文书就行对吧。”

沈清焰看了他一眼：“需要帮忙吗？”

游卓然揉着手腕，拖着张大人进了里屋，关门前清脆声音传出：“不用姐姐，如果可以的话，把耳朵堵住半炷香如何？”

沈清焰瞥了他一眼，算是默认。

她起身走到屋外，满天星斗照彻长夜，今日是满月。

屋内很是安静，她知道游卓然惯用的审讯手法，有些不合规矩，但也就他们几个知道，张大人活不过明日。

游卓然给他喂的药也只能吊着命，待毒物彻底扩撒全身，神仙也无力回天。

半炷香都没有，游卓然捏着几张薄纸，打着哈欠递给了等在一旁的景流白：“喏，拿去，就算是监察院的人来也挑不出毛病。”

关于莺儿所说一事，张大人倒是认的痛快，当年他进京赶考，见林家二女儿生的实在好，鬼迷心窍之下行了逾矩之事，后实在害怕，便给林府下了药，做伪成食物中毒意外死亡。

至于昨日官兵和书生死亡一事，这位张大人一个没认。

官兵他管不住，就是个有名无实的县令，除了记些浑账，多找朝廷要点银子，没干过什么坏事。

“灭人全家就被这么带过，谁又肯信他。”沈清焰轻笑一声，看着指尖红痕，“还有呢？”

还有很多鸡毛蒜皮杂七杂八的琐事，张大人交的痛快，但全未提及重点。

“他明知死路一条，却仍有不肯说的事。”

“他有妻儿吗？”

“有，那就劳烦景公子再去细查些。这里面恐怕还藏着事。”

游卓然方才去买了些吃食，端着碗汤面四平八稳翻墙而回，听了两耳朵随口道，“什么事？最大的事就是河水改道呗。”

“什么河？”

“为扶太子上位那年落河改道吧。”

游卓然的话戛然而止，景流白莫名瞅了他一眼继续道：“九年前，二皇子自愿领命前去兼修落河改道，黄河多沙善淤变迁无常，随意一条支流改道都算利国之举。”

“二皇子为的名声，在左相辅佐下，督办落河改道这一大功绩，只不过后来出了问题，皇室把此事隐瞒的彻底，但活得久一点的老人没一个不知的。”

河流该道并非易事，万人日夜挖凿河渠暂且不论，光是游说改道后途径村庄的居民，没个三五月都难以完成。

数千家庭流离失所，背离家乡，朝廷给的补偿远不及花费支出，起初还好，二皇子想落得个一心为民的好名声，下令官兵分批护送百姓离开，严苛约束不准对百姓无礼。

事情就这么推进的迅速，直到开闸那一日，洪水冲撞数千房屋，却没人知竟也淹没了无数不愿搬迁的百姓。

那是提前放闸。

是故意而为的杀人之举。

后来把事捅破的是裴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