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直跟到一处崖角,今夏沿路留下六扇门的特殊标记。
这荒郊野岭的深处怎么会突然多出这么多的倭寇,他们必须要查明情况,由陆绎打头,四人一齐攀上由柔韧枝条编成的软梯,贴着崖壁,上了悬崖顶部。
上到崖顶,四人四处环视,那伙倭寇竟是凭空消失了。
“龙胆村?”今夏将石碑上的字体念出。
恰在此时,一声悠长的竹哨声在几人的耳蜗横旋。
“我过去看看。”谢霄不待他们挽留,径直走开。
谢霄的身影消失后,紧接着,从四面八方涌来衣衫褴褛的村民,行为举止似是失智癫狂。
狂人力气很大,又无痛无觉,三人一时竟是被围堵在龙胆村村口。
又是一阵细风拂来,三人眼前猛地发黑,支撑不了些时,缓缓倒了下去。
再待他们醒来之时,已是被牢牢捆在了石柱上,周围挤满了神色疯狂的村民,各个嘴里叫嚣着,“杀了他们!”、“烧死他们!”
他们刚刚吸入的是一种麻药,现在全身无力,没个三五时辰是恢复不了的。
谢霄倒是好运,逃过了一劫。
对此,千安只能庆幸自己有经验,而且刀片带的够多,只要时机一到,她便能割断绳索。
他们似乎处在祭坛上,正对面站着一名白衣方士,大约二十出头,此刻他踱步走近三人,目光落到瞪着他的袁今夏身上。
刚想提醒静观其变,她就被小姑娘的鲁莽震到了,只听今夏说道:“看什么看!再看小爷挖了你的眼睛。”
那方士双眼猛睁,随后感叹出声,“果然是灾星降世啊。”
方士显然在村内很有威望,他这话一出,周围的村民更加断定必须要杀了他们才行。
千安认命地叹了口气,别在背后的手慢慢摸索,抬眼递给身旁人一个眼神。
索性他们二人隔得近,陆绎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女人碰到,福至心灵,而后将手心陡然出现的细小刀片藏起。
那被村长称作“蓝大师”的方士似乎并不想要他们的命,在村长提问如何处置他们时,只是给出作法驱魔的解决方案。
于是,三人被迫看了一出跳大神。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急急如立令!”随着对方的咒语接近尾声,天边黑云滚滚而来,雷光俄顷照亮天地。
千安欣赏完,乐了,这不跟上次今夏和谢霄两人做的法事别无二致嘛。
得,看来这方士应该没有多少真材实料,只是在这混吃混喝罢了。
方士大声喝道:“破!”说完,端起桌上的茶碗饮了一大口,含在嘴中喷到三人身上。
水花四溅,三人衣服上脸上都被沾到。
陆绎直感恶心,眉间褶皱逐渐加深。
“大人,忍忍啊。”千安真怕陆阎王发怒。
听了她的劝,陆绎勉强平心静气。
巧的是,方士的水一喷完,天上的云也跟着散开,露出耀眼太阳。
“大家放心,灾星呢已经被我给镇压住了。”
待方士话音落定,四周跪拜着的村民们才敢起身。
族长走到方士身边,“蓝大师,依我看,不如把这三个人……”后面的话他虽然没说,但手上狠厉的动作也让三人清楚他对他们的杀心。
今夏急急出声阻止,“你们别乱来啊,这世道还是有王法的,你们不可以滥用私刑。”
族长冷哼一声,“你们是我石氏一族的灾星,必须铲除,以绝后患。”
“你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今夏见对方没反应,扬起下巴指向道士,“什么灾星?你怎么能听他忽悠呢,他是个骗子!”
陆绎沉声说道:“这位老丈,不如先把我们放了,有话好说。”
一个村民上前一步,“石族长,万万不可,这两个灾星,不可以轻易放走啊!”
其他村民很快附议,“不能放他们走!”、“杀了他们!”
族长右手一抬,四周声音渐渐降低,“蓝大师,您看?”
方士叹了口气,伸手有模有样地掐算起来,半晌,他睁眼说道:“不可。这三个人体内的灾星呢已经被我借助上天之力,暂时给封印住了,现在啊他们就相当于普通人。如果贸然把他们杀了的话,恐怕会引得上天降怒,降祸于众人呐。”
“那该怎么办?”
方士沉吟了一会,“杀是杀不得,不过,这三个人身份不明,又在这个时候擅闯村落,族长不妨把他们关起来,待我请示上天之后再做打算。”
行吧,千安深呼吸,三人被村民带到柴房,重新捆了起来。
三人紧紧相贴,背后的手五指灵活,就在千安要将其中一根绳子割断之际,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反手将刀片藏好,三人面色沉静。
进来的是名中年妇人,手中捧着三条厚毛毯。之前在族长身后见过,应该是族长夫人。
“这里凉,你们把毯子盖上吧。”
“谢谢大娘。”听她语气贤淑,今夏借杆子上爬,“大娘,你跟族长说说,我们不是什么灾星,我们是好人,我们是可以证明我们清白的,我们可是——”
“内人一直身体不好,我们听说这附近有一种稀有的草药,想采来治身体。家妹惦记她嫂嫂,便一同前来。”
陆阎王这话令今夏二人齐齐一怔,家妹是谁?内人又是谁?
二人背后的手相互推搡,直到千安的小腿被男人轻踢了一下,她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天选“内人”。
为妻子治病,不惜冒生命危险采药的有情人,确实更让人同情。
何况他们又不是第一次扮夫妻,她不慌。
在心里为双方找好借口,千安咳嗽一声,柔下嗓子,“这一路来都有人带路,却不想误入贵村,带路人也消失踪迹。如有冒犯,实在抱歉。”娇娇弱弱,演技高端。
今夏对于自己的身份很满意,出声辅助千安,“我们到了村口便被狂人袭击,后来族长又带着村民用麻药迷倒了狂人,我们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扣下了。”
妇人一边替他们盖上毯子,一边徐徐开口,“我看你们也不像坏人。我虽是族长夫人,可事关全族人的生死,这件事,我也没办法。话我可以替你们带到,但是别的,我也帮不上什么。”
“……”今夏沉默了一会,“那大娘,在这个村庄里除了住着你们,还有没有别的村民?”
“没有。”
“那您有见过东瀛人吗?”
“东瀛人?”妇人起身,思索须臾,摇了摇头,“这儿只住着我们村里的人啊。”
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族长夫人又被儿子拉走,三人顿时陷入了缄默。
片晌,陆绎镇定自若的声音响起,“先在此休整片时,待麻药失效,我们再走。”
千安正要点头赞同,左肩蓦然一沉,她心下一惊,“大人?”
“别动,我有点累了,靠一下。”
这样靠真的会舒服吗?
让我把绳子割了,再躺平了睡不好吗?
千安不敢说也不敢问,只是默默挺直脊背,争取让对方枕得更方便一点。
今夏:三个人的故事,我为何不配拥有姓名?
不过,大人和千安的糖还是挺好嗑的:)
……
到了二更天,陆绎与千安二人齐心协力将麻绳割开,叫醒今夏,一齐摸出了龙胆村。
三人快步赶到崖口,却发现那里已经站了一人,定睛细看,不就是白天那个蓝大师嘛,怎么还背了包袱?
蓝青玄正苦恼于下山的捷径藤梯被斩断,刚要转过身子,就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到,迫使他不得已向后猛栽而去,下方便是那百丈悬崖,他自是闭紧双眼惊慌大叫,背上的包袱也被他丢弃。
“行了,别叫了。”
一道清脆的女声在他耳边不耐烦地说道,蓝青玄颤颤巍巍地睁开双眼,感知到前襟被人牢牢攥住,他急急舒了口气。
“大侠大侠,救救我!救救我啊!”
“你个死骗子,我们差点被你害死。”今夏上前使劲摁了摁他,害得对方叫声更加响亮,“大人,您放手,让他自生自灭。”
“别!”蓝青玄大声喝止,“我不能自生!我也不能自灭!”
见今夏和陆绎始终无动于衷,他又将视线落到一旁看戏的千安身上,“女侠女侠,你救救我!我保证、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骗人了!”
千安挑眉,浅笑着替他求情,“大人,他知道错了,您就别吓他了。”
陆绎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遂扯起嘴角,“放你了可以,但你要把关于村子所有的事情告诉我们。”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蓝青玄快速答应,就怕对方反悔,“你快把我拉上去!我怕高啊啊啊!”说着,竟是哀嚎起来。
陆绎嫌弃,抬手将他提回到地面。
“说吧,那些失常的人,还有村民说的那些灾星,都是什么意思?”千安贯彻对方给自己施加的人设,笑眯眯地蹲下。
蓝青玄咽了口口水,在陆绎和今夏的逼视下,果然对千安的好感直线升高,“这个村子呢,是他们石姓人世代隐居的地方。就在半年前,村里接连发生怪事,这村民啊,一个个突然都得了怪病,先是身体不舒服,紧接着突然变得力大无穷,见人就打。”他缓了口气,“村民因此也死伤了不少,他们也是没办法嘛,所以就把这些发狂的人都给赶出村子了。”
“为什么会这样?”袁今夏提出疑问。
“我也不知道啊。”蓝青玄畏畏缩缩,“他们找了很多大夫来看,但是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以为是中了邪。这不,才请我来作法的嘛。”
陆绎冷声道:“所以你就跟他们说,是灾星作祟?”
蓝青玄心虚,“我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嘛。”
今夏听了更生气,抬手给了他一下,“你随口一说,我们差点都没命了。”
蓝青玄急忙朝千安身后躲去,吵吵着反驳道:“我本来也是想救你们的嘛,那谁让你当着那么多村民的面说我是骗子,那我还不给你点厉害看看嘛。”
“你还说!”今夏举起拳头又给了他一击。
“好了好了,别打了!算我不是!行了吧!”蓝青玄站起身子,“不过我可好心告诫你们啊,我说的也不全是假的。”
“我,我发现这个村子杀气极重,待久了肯定会有血光之灾的。”见三人不信,他整了整衣服,“你们别看我是个半吊子,我也是个正经方士啊,我是真的根据卦象上看,这个地方煞气太重了,待久了……要不是藤梯断了,我现在早就走了!”
“你是怕被人揭穿了,走不了了吧。”今夏不屑道。
陆绎将话题引回来,“灾星呢?”
“灾星,灾星我是根据阴阳风水八卦测出来的嘛,那从卦象上看,这个地方确实是被灾星所占了嘛!”
“还在胡说八道!?”这人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今夏撸起袖子作势要打过去。
千安急忙拦住她,“你不是很信这种东西的吗?”
今夏咬牙,她就是看不惯对方,要不是他们机智,刚刚就真的要被那些入迷的村民给杀了。
“你在这个村子待了多久?”陆绎被他们的闹腾,吵得双眉紧皱。
“一个多月了吧。”
“那你有见过除了村民以外的其他人吗?”
蓝青玄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除了石族人,没见过其他人。”
等等!他灵光乍现,“对了,刚才,就在刚才,我不是想反正赏金也拿到了,该溜就溜了嘛。谁知道,我一出村口,就看见好几个黑衣人鬼鬼祟祟地往那密林里跑。”
“也是怪我好奇心太重了,我就跟进去看了看,好家伙,一进去,那四五六七八个黑衣人拿这么长的刀对着我。”他伸手比划着,“要不是我聪明,我这会儿,就,就……”
陆绎眯眼,“你在哪儿见的他们?”
“就在后面那片林子。”蓝青玄朝后指了指,“当时他们手上,好像还拖着什么人。”
今夏一惊,“难道是谢霄?”
很有可能,千安面色跟着凝重起来,在陆绎的示意下,与今夏一左一右架着蓝青玄将他拖回了林子中。
在林中探索到天亮,他们仍然什么人都没看到。
今夏停下脚步,回头说道:“痕迹到这就断了。”
千安拧眉,“应该不是谢霄,以他的冲动和武功,不可能不会挣扎。”
有道理,今夏心中的忐忑消散了不少,将自己猜测道出口,“会不会是那伙人发现了我们,跟了上来,故意斩断藤梯不让我们离开啊?”
闻言,陆绎挑眉,“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千安与今夏皆是沉长地叹气,陆阎王又开始说些她们想不明白又莫名其妙的话了。
“我一点都不觉得有意思。”蓝青玄小心翼翼地打量周围,“那什么,这怪瘆人的,咱们还是先出去吧。”
“骗人的时候怎么不见蓝骗子你如此胆小啊。”
蓝青玄哼了一声,不跟今夏计较。
“蓝大师,那些失常的狂人现在在什么地方?”千安抬剑挡在两人中间,防止他们又折腾起来。
“平时,就,就在这山上到处晃悠啊。”
陆绎幽然开口,“蓝大师,你说你在这儿待了有一个月的时间了,对这儿的地形应该极为熟悉,那你知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路可以下山?”
“我,我也不能什么都知道啊。”
作为三人中唯一的白脸,千安是时候要发挥功效了,只见她笑脸盈盈,“蓝大师,这一路走来,你应该也能感受到我们不是坏人,相反,是能保护你的好人。”
“看我们这身穿着,你觉得我们像是缺钱的人吗?之前你的包袱就掉了,现在应该是身无分文吧。”
她脸上笑容扩大,“我敢保证,只要你能带我们下山,我们能付出的报酬绝对会比你在这里获取的更多。”画饼谁不会啊,重点是你得画到对方最想要的地方。
蓝青玄财迷地眨了眨眼,觉得她这个提议深得他心意,故作矜持地比了个数,“这样也可以吗?”
本事没有口气倒挺大,千安顶腮笑道:“自然可以。”
那还等什么,蓝青玄大手一挥,“跟我来。”
三人跟上,今夏悄咪咪地在千安耳边问道:“你真的要给他钱啊?还给那么多?”
“怎么可能。”千安以同样的音量回答她,“我骗他的。”等他们一下山,她要和今夏一起揍一顿这蓝青玄,方可解气。
他们身后,陆绎勾唇浅笑。
也是赶巧了,他们随着蓝青玄走到一处小溪旁,正好看见被狂人团团围住的谢霄,千安急忙出针,却是一点效果都没有,银针根本穿透不了狂人的皮肤。
三人赶过去帮忙,可也只能简单限制住狂人,幸好蓝青玄顾局大全,朝狂人们撒了药粉,五人这才脱离狂人的包围。
“蓝骗子,你有那个粉你怎么不早用啊!”今夏气急败坏,谢霄还在一旁煽风点火。
“什么粉啊,那是麻药!很贵的!”蓝青玄有口难辩,“我也就那么一点了,当然是要留到最关键的时候才能用嘛。”
等他说完,却发现跟他争执的今夏正在替谢霄包扎伤口,顿感更加委屈,小步缩到陆绎与千安二人身旁,“你们看看他们那样。”
闻言,千安笑了,“那你看看他们,再看看我与大人,不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吗?”身边男人面无表情,但也没有出声阻止她。
“千姑娘,怎么连你也被他们同化了啊。”
见蓝青玄委屈地瘪嘴,千安的恶趣味总是得到了满足。
“好了,别浪费时间了,此地不宜久留。”陆绎将那边的今夏二人叫了过来,“蓝大师,这里有没有什么可以安全躲避的地方?”
谢霄不情不愿地挪过来,嘴里嘀咕着什么“嫉妒”之类的。
蓝青玄眼珠灵动,千安见此,咳了一声,“加钱。”
“嗨呀,那怎么好意思呢。”蓝青玄连忙欠身指了个方向,“有的有的,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五人在蓝青玄的带领下来到一处木屋,小屋虽然破旧,但对于现在的他们已经是个很不错的寄宿之地了。
陆绎与千安负责食物,袁今夏三人负责收拾屋子。
二人走在林间,两旁树木长得郁郁葱葱,散发着舒心的凉爽。阳光像一缕缕金色的细沙,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落在草地上。草地上盛开着各种各样数不清的野花,不时发出诱人的芳香。林中的鸟雀在欢快地飞翔着、鸣叫着,伴着潺潺的流水声在百微风中久久地回荡着。
林里资源丰富,不过半个时辰,千安手上已是收获满满。
陆绎一身轻松地走在她身侧,视线在远处的树尖凝住。
“大人?”千安察觉到他的出神。
陆绎收回视线,问她,“想不想吃野果?”
闻言,记忆缓缓在脑中展开,果子酸涩的口感在舌尖回荡,千安笑了笑,“想吃。”既然大人想吃,那她便想吃吧。
保佑这次的野果能会长一点,只要不酸就行。
“那你等我一下。”说着,陆绎运气,提身向前掠去。
待男人捧着满怀的青果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不禁暗暗倒抽一口凉气,这次的果子不但看着就很酸,而且还那么大一颗。
该死,她不想成为第一个被野果酸死的人啊。
可能是她僵硬得太明显了,陆绎接收到她的视线,不由含笑开口,“试试看?”
“不用了吧。”千安讪讪一笑。
陆绎干脆地领她走到池边,仔细洗了一颗青果,递到她面前。
“……”千安生硬地伸手接过,摊着脸咬了下去。
居然出人意料的甜。
“大人您早就知道?”陆阎王意味深长的面色让千安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这是青枣,一般长在气候湿热的地域,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陆绎替自己洗了一颗,咬了一口,“知道你不喜欢吃酸的。”
突如其来的心动?
“可您不是喜欢吃酸的吗?”我都是在迁就您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吃酸的?”陆绎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所以,之前的酸果,官驿的话梅,还有街上的冰糖葫芦,你都是因为我喜欢吃酸的才给我的?”
要不然呢?
但耐于对方的面色实在难看,千安叼着果子不敢说话。
没想到她入职这么多年,百发百中的眼力劲竟然输在了陆阎王身上。
你说你不喜欢吃酸的,我给你你还吃,你不是有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