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不煞 第77章 第 77 章

夜半三更，养心殿灯火通明，帝后高坐上位。

“圣上，祈安虽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好，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查明当年长公主遇害一事。他自小无父疼爱，只有长公主是真心疼爱他，乌鸟私情，愿乞终养，何况是人？求圣上念在他一片反哺之情的份上，饶了他这次吧。”言毕，长孙星宁重重地叩首，声音响在空旷的大殿，直敲人心。①

“胡说！朕难道不真心疼爱他！”知晓了真相，圣上又是心疼又是心虚。

“那便请圣上再疼爱他一次吧，”皇后忍住愤恨，主动地握住圣上苍老的手，撒娇般地轻轻摇晃，似是二十多年前他们情浓的时候，“饶过我们的孩子吧，阿承。”

这一声“阿承”唤醒了多年前的往事——

“那我以后可以唤圣上‘阿承’嘛？”

“好。”

……

“周将军手握八十万大军盘踞在北境，北地百姓早已不知圣主，只认周家军旗帜，更有其高呼万岁，圣上不得不防，周将军俨然是北境之主了。”

“恭喜圣上，皇后娘娘这是有喜了！”

“皇后若诞下男婴，周家再添助益，这天下怕是要改姓了。”

……

“圣上，大，大皇子……”

“孩子，孩子，我的孩子……”

脑海里出现很多声音，很杂很乱，明明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早该忘了的，他却还清晰记得。

见圣上怔愣，许久不语，皇后急切又喊了声阿承，“祈安是我们失而复得的——”

“好。”

自她失了第一个孩子以后，便再也没有唤过他阿承，她看向他的眼里也没有光了……因为她怀疑孩子的死不是意外，而他没有给她做主。可他要怎么给她做主呢，这一切都是他默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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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姜祈安从地牢里出来的时候，已从罪人变成了帝后的嫡子。这么离奇，连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一夕之间，从地到天，被册封为蜀王了……

新晋的蜀王回府的第一夜没有睡着。

他想他上辈子大概是个克父的灾星，不然他怎么会那么不受父亲待见呢。没有人希望他出生，姜大人是，圣上也是……

夜里爬起来，静悄悄的，怕惊醒妻子，这阵子最辛苦的人就是她了，又要照顾儿子，又要想法子救他。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下地出门。

睡着睡着，身边的暖炉没了，伸手摸摸床边的位子，没人。长孙星宁身在梦中，心也惊愕，以为丈夫被放出是自己做的梦。不安转醒，抹了把汗，还好，还好，是梦中梦。借着微弱的月光，见丈夫的外袍还挂在屏风上。

也没唤人，提个灯笼寻人去了，她想她知道丈夫在哪里。

入秋了，伤心花早谢了，竹屋里有点点烛光。

“睡不着嘛？”

“你怎么来了？”

两人同时出声，又相对失笑。

“你说，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个“她”是指南康长公主。

“也许是……情之一字。”情之一字，自古难勘破啊。

圣上刚登基时未立后，后宫妃嫔并不多，贺嫔与圣上有共患难的情分，又与长公主交好，虽出身不高，但她的尊荣在宫里是独一份的。后来，为稳固皇位，圣上立了周将军之女为后。

周后生得貌美，性情烂漫，气质浑然天成，既像初升的朝阳，又似大草原上的风，与后宫中满心算计的女人截然相反，整个人身上迸发出的勃勃生机简直耀人眼，可她并不高傲，相反，人随和得很，遇上人总要聊上几句。这样的性子并不适合做皇后，正值盛年的圣上明明知晓却忍不住心移——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见了就移不开眼睛了。

与她在一起能策马奔腾，能高谈局势，脸上的笑越来越多，很难想到这个幼年过得阴暗的人可以笑得这样开怀。

贺嫔坐不住了，再会掩藏的人，眼睛的情绪总骗不了人，她渐渐惶恐，圣上早晚会忘了她的。病急乱投医，她跟南康说心里事，也有撺掇南康的意思。果然，南康开始频频找周后的麻烦。可结果并不如贺嫔所料，南康与周后不打不相识成了好友。

虽说用心不纯，但贺嫔自认待南康很好，南康却背叛了她。女人的心思有时候真的很奇妙，明明最先向周后投诚的人是圣上，可贺嫔不敢也不想恨圣上，她恨上了南康。后宫里的女人笑话她赔了夫人又折兵，她心中很不是滋味，好在不久南康看上了新科状元，她自觉机会来了。

新科状元样貌才华样样好，只一样不好，已经娶了妻。南康几度伤心，贺嫔从中作梗，一面暗示南康，新科状元并不是不心仪她，只是怕停妻再娶影响名声，一面又向新科状元施压，如若不娶长公主，让他家破人亡。

在南康绝食不嫁给新科状元就去死的威胁下，太后和圣上妥协了，新科状元休了妻子娶了长公主。

南康以为贺嫔像个知心姐姐一般为她出谋划策赢得了姻缘，婚后便是琴瑟和鸣的好日子，孰不知这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驸马并不爱她，不管她怎么做也不爱她。她为了嫁给他，丢了名声，为了让他在意，弯了背脊，投入得越多，越放不开手。千骄百纵长大的长公主，骄傲过甚，容不下失败，明知是死局，偏偏一条路走到了黑。

婚后第三年，长公主怀孕了，夫妻间的关系破了冰，见面也能好好说几句话了。守得云开见月明，长公主以为在慢慢变好，却在心生期待的时候发现了驸马一直在与前妻通信。

驸马在信中诉说心中苦闷，十年寒窗苦读只领了个虚职，满腔才华无法施展只能在长公主府里等死。前妻劝慰他看开，她和孩子一直以他为荣，还让他和长公主好好过日子，她会在老家照顾好婆婆和孩子。

真是讽刺，她堂堂一国长公主，需要一个乡野妇人的可怜才能让和丈夫好好过日子？心生恶念，她遣人去杭州教训这个妇人，真的，她只是想教训她，没想要人性命，可等到的消息却是丈夫老家失火，婆婆被活生生烧死，那个妇人和孩子死生不见人。

丈夫去老家安顿后事了，她心中恐惧，夜夜睡不着，怕冤魂索命，怕丈夫知情，她落红了，几名太医合力保住了胎，叮嘱说再有波折这腹中的孩子怕难存活。

那时，周后和贺嫔也前后脚怀了胎，整个宫里喜气洋洋，唯她高兴不起来。丈夫一直在江浙一带寻找前妻和他们的儿子，她没有催过一回，即使在她生产的时候，她心里有愧。

产后一个月，她独自入宫请安，没带孩子。儿子跟猫儿一样虚弱，她怕养不活，根本不敢让他见风。出宫的路上遇到了大肚便便的贺嫔，贺嫔以谋杀婆婆，容不得前任和孩子的罪名威胁她，让她去害周后的孩子。

她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知道，为何简单教训变成了失火伤人，原是贺嫔在背后作祟。

她不肯。

“你以为你皇兄愿意见这个孩子落地吗？这个孩子出生了，这天下还能姓朱吗？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你皇兄。”

“你除掉这个孩子，姜驸马一概不知情，他已经无母无妻儿，你和你的孩子会是他仅有的家人，你们的感情会越来越好，你皇兄也会后枕无忧，这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呀，南康。”

这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呀，南康——

她在这句话中迷失了，接过来贺嫔手中的桂花油。

周后生产的那日，圣上没在宫里，他去了水月庵，他是故意的，他不忍下手，便任人下手。他知道，一定会有人下手的。

南康揣着那瓶桂花油去了，苏嬷嬷提了个大食盒去又提着它回，一路不敢假于人手。

大皇子在出生当晚去了，城外的无子的农户家多了个男孩。

大概是作孽太多，南康的儿子没活过三月，她怕和丈夫唯一的联系去了，再也好不了了，又想起了那个孩子，又秘密地抱回那个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养。

贺嫔紧跟周后生了个公主，虽不是皇子，但好在活了下去，封了贺妃。

风平浪静过了六七年，周后又怀孕了。贺妃在几年前生了二皇子加封贵妃，势头直逼坤宁宫。人不二用，贺贵妃又找上了南康。

年纪小的时候容易被人撺掇，现在已经为人母，总要替孩子打算，至于丈夫，他们早在几年前分居了，原以为怀孕时是感情的开始，日后只会越来越好，孰不知那是他们关系最好的时候了。

好在她也看开了些，不再那么执着，皇兄登基年月越长，越发令人看不懂了，周将军在两年前战死疆场了，可她仍然不敢赌，祈安的身世也一直瞒着。

贺氏成了另一个外戚，声势鼎沸。她在贺贵妃再次威胁她除掉皇嗣的时候连夜写下陈情书埋在水月庵的一棵桂花树下，推三阻四不肯入宫。

皇权倾轧，她甚至希望祈安的身世被时光掩藏不显于人前，做一个富贵公子哥就好，可身在皇家，哪有真正的富贵清闲可谈。

①乌鸟私情，愿乞终养。出于晋·李密《陈情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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