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天气转凉。
宝如公主在一个惠风和畅的日子里嫁给了哈达王孙。
长孙星宁作为女方来宾前去观礼,见到了穿着一袭红嫁衣坐在床边等待丈夫掀盖头的宝如。红衣绣金线,上有凤凰栩栩如生,嫁衣华贵,嫁娘雍容,可她的眼眶却莫名的酸——这是一位为国为民献出婚姻的公主。
遥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宝如公主,也是一袭红衣。
红衣似火,从殿外走进,那火一下子烧到了长孙星宁的心坎。她贯爱眨巴着眼睛,第一眼见到便会以为这是个可人的天之娇女,可她那张嘴一张啊,便是些揶揄的话,讨人嫌得很……
可哪里会有人真的嫌她啊,她娇娇俏俏,似一株怒放的杜鹃花,满是蓬勃的生命力,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欢喜。
“表嫂,”红盖头已掀,哈达外出敬酒,宝如坐在床头,脸上是笑,“表嫂看我看呆了,别不是见异思迁,嫌弃表哥了吧。”
瞧瞧,这人……还是别张嘴的好。
“凤冠好重呀,”宝如走到梳妆镜子前,“表嫂,能不能帮宝如卸下呀。”她朝着长孙星宁眨巴眼,连珠识趣地退后几步。
“何止是我看呆了,”长孙星宁上前,手搭在凤冠上,看向镜子里的宝如,唇樱鼻翘,面容俏丽,眉宇间却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英气,既娇又骄,世间难寻,“方才掀盖头时,我见哈达王孙满眼惊艳,可见是满意极了。”
“他有什么可不满意的,”宝如昂头,似一只孔雀,“本公主答应下嫁,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长孙星宁将凤冠放在梳妆台上,拿起梳子替宝如的通发,脸上似笑似忧,“你这样想,表嫂很欣慰。”
“可他到底是鞑靼王孙,受人追捧长大……”不管他是出于什么要娶宝如,可他身在异国,形同质子,必是更加自尊,不容他人轻视,“该软的时候还是得软。”不能过于强势,伤了他的尊严。
宝如忽的抬起眼,“向表嫂对表哥那样嘛?”长孙星宁能把姜祈安套牢,宝如很是佩服的。在她眼里,她表哥可不是个好相与的,疑心病又重,能得他上心,可见表嫂不简单。
长孙星宁想说,我们不一样,你们的婚姻掺杂了太多太多……可忽又想,同是嫁人,阴阳相调,没什么不一样的,“嗯,可以身软,夫妻之间偶尔俯下腰没什么大不了的。只切记,不可心软。”
“若旁人不值得,心便只可对着自己软。”
宝如新奇地盯着长孙星宁,露出今晚最真诚的笑,“我曾毁了你一桩婚事,你不计较,反而待我如同亲妹,与我说掏心窝子的话……”说着说着,眼里含了泪,“姜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才教表哥能娶到你!”
“当初设计昌陵候世子,是姜祈安的主意吧,”长孙星宁好笑,“我就说嘛,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下聘前一日出了意外。”
姑嫂拉着手坐在一块,笑谈从前事,至天色黑黑才离开。
再舍不得,也不能耽误新人洞房。
临走时,长孙星宁又望了眼这个王朝最尊贵的明珠。原来,她见过她穿过那么多次红衣呀……这一次是最为华丽的,也是最让人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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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封世子的圣旨是在小灵均百日宴之前下来的。
那日,姜祈安的脸色比之往日明显喜气了许多,抱着儿子的脸直亲,开怀的样子莫说路过的狗、就连吹过的风也知晓了。
他是真疼儿子。
每日下职回府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然后去抱儿子,半点没受抱孙不抱子传统的影响。三个多月了,儿子越长越开,皮肤也不皱巴巴的了,偶尔也会给个面子对着老父亲老母亲笑笑,他是越看儿子越是合心意。
话说,他自升了指挥使后一改从前张扬的行事风格,越发地低调了。就连小灵均的百日酒也没有大办,只摆了几桌酒,请了亲戚来吃,其他官员送礼也全都不受。
用他的话说,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大张旗鼓惹人眼。
此人深谙闷声发大财的道理。
她要收回她之前说的他不懂人情世故到处得罪人的话。
他不是不懂,他只是太知道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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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气爽。
长孙星宁见天气颇佳,换了件应景的裙子要去逛街。
走到门口,被眼尖的小灵均看到了。他呀呀地攘开奶娘伸手要娘亲抱,见娘亲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很自然地扭过头去装作没看见他这个显目小人儿,他眨了眨眼睛,又朝着娘亲的方向呀呀叫唤。
这孩子粘人得紧,又不肯吃奶娘的奶水,这四个月来,除了进宫和赴宝如的婚宴,长孙星宁愣是没出过府门。今儿个见天好,便想撇下他独自逛逛,谁知被他逮了个正着。
狠了狠心,她装作没听见儿子的声音,迈着小碎步往前走。小灵均见娘亲不理自己,张开嘴就哭,哭得长孙星宁立刻停下了脚步。
“这个小坏蛋!”她跺了跺脚,转身去抱儿子,“好好好,娘不走,娘带着小灵均逛园子去好不好?”街上人多又乱的,抱着几个月大的婴儿定是不安全的。
小灵均缩在娘亲的怀里,还隐隐抽泣着,觉得娘亲不要自己了呗,可委屈了。一只手攥着娘亲的衣襟,脑袋闷在娘亲的颈窝,还有伤心的余韵在。
这下可把长孙星宁心疼坏了,“花开了,小灵均陪娘赏花好不好呀!”觉得自己太不像话了,竟想丢下儿子一个人去玩,现在可劲儿地哄呀,哄他别哭。
可她力气儿小啊,抱着儿子走了还没一刻钟就走不动了。把他送到奶娘怀里,他摇头不肯,就哭呀,嗷嗷地哭,以为娘亲又不要他了,心疼得长孙星宁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离了主院,又没到园子,搁半路上了。
“看,小亭子!”长孙星宁指着不远处的亭子,夸张着表情和语言,“哇,真好看,娘牵着小灵均的手一起去小亭子好不好呀,等到了小亭子,娘再抱你好不好啊?”就哄啊,一个劲儿地哄。
也不知小灵均听懂了没有,反正哭声小了很多。奶娘抱着他,长孙星宁在旁边握着他的手,一步也不离,这才到了小亭子。一坐下,就抱着小灵均坐在腿上,站着抱他抱不动,坐着还是可以的。
长孙星宁胎养得好,小灵均在娘亲肚子里营养均衡,生下来时便有点胖。可现在四个多月大了,反而瘦了许多。这也没办法,他只吃母乳,她身体又不是个康健的,奶水自然不丰,他总是吃不饱。府里原先养了好几个奶娘,可他一个也不愿意亲近,最后便只留了一个奶娘照顾他。
穿衣呀,换尿布呀,这些都是奶娘在做,长孙星宁醒了就在旁边看着,偶尔起兴了会在他洗澡时陪他玩。不是不爱儿子,实在是这孩子太粘人,夜里又爱哭,长孙星宁这四个月来总是在白天补觉,过得日夜颠倒的。
金珠拿出拨浪鼓摇得咚咚响,吸引了小灵均的注意力。他指着拨浪鼓,扭头看娘亲,呀呀说个不停,口水都滴下来了。
他还能在说什么呀,长孙星宁猜也能猜到。从金珠手里接过拨浪鼓,在他跟前轻轻地摇,拨浪鼓一响,他就跟着笑,还时不时地在她腿上动呀动的,这下雨过天晴了,他开心了。
这孩子精着呢,长辈们笑嘻嘻地送好玩的东西给他,他也朝着长辈们笑嘻嘻,好似知道了这是长辈们给的礼物,以后就是他所有物了,外人都不让碰的。
长孙星宁经常和姜祈安玩笑,说这孩子不止长得像他,就连这霸道的性子也像极了。他的东西只能他玩,他手小,拿不住,就让她和姜祈安拿着逗他玩,反正就是不许旁人碰。
见长孙星宁摇着好玩,他伸手也想自己试试。他那小手拿不住呀,拨浪鼓掉地上了。低头看了看,也不哭,颇有点你不待见我,我也不待见你的意思,扭头埋进娘亲怀里,也不呀呀呀地说些大人听不懂的话了。
安静了没一会儿,屁股又不安分了,动来动去,小腿一踢一踢的,长孙星宁吓了一跳,怕抱不住他,怕他摔呀,刚要开口说他几句,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得懂,就见头顶一片阴影落下。
“我说他怎么突然这么激动了,”长孙星宁松开手给姜祈安抱,“原来是见到爹爹来啦!”她摇着儿子的小手,选择性忘了方才要说他一顿。
“今日提前下职了?”她随口一问。
“嗯。”他点头,想妻子儿子了呗,反正卫所没事,索性就给自己放了个假。
他劲儿大呀,抱着儿子轻轻上抛,乐得儿子咯咯地笑。
脸贴在老父亲的胸口,口水沾了一片一片的,就喜欢老父亲呀,一身的力气,可以陪他飞呀飞。
长孙星宁站在旁边,不自觉地就笑了,看着他们父子俩,就觉得这日子好呀,就想这么一直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