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天未退寒,许太妃停灵七日后,陪葬于先帝皇陵,受后世子孙祭拜。
葬礼前后,风平浪静,长孙星宁早先以为的或有人借由许太妃之死胡乱攀扯之事并未发生。
明明该放下心了,胸膛却像被水挤压似的透不过气来。
是真的风平浪静了,还是水下又酝酿了一场波澜……
长孙星宁咬唇,唤了罗丰兆进来,“可有郡王爷的回信?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是暗线一刻钟前送来的信,属下正准备前来禀报,适才碰上金珠姑娘,才知道郡王妃也在寻属下。”罗丰兆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长孙星宁,“主子做事向来有周章,郡王妃莫要忧心。”
长孙星宁拆开信,粗略过了几眼,拧着眉头放下了手。
信还在长孙星宁的手里,罗丰兆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原本笃定的心思浅了许多,想看看信里写了什么又怕冒犯。
似看出了他的心思,长孙星宁将信随手丢到桌子上,站起身来走到门外抬头看下沉的夕阳,“他不回来了……”
“他在信里说,江南事乱脱不开身,归期恐难定。”
这……
罗丰兆是知道自家主子对郡王妃的情谊的。若不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或是被什么要事缠住了,他说什么也不会待在江南不着家的。
南边怕是要大乱了!
罗丰兆越想越心惊,扬州刺史贪污案至今还没有结论,白莲教又随之猖狂起来,这很难不令人多想。
长孙星宁也想起了姜祈安曾提及的梦里的前世——他们都不得而终。
拳头紧紧攥着,指甲陷入掌心,明亮的眸子映着落日余晖,苍白的面庞绷着不露痕迹。不过是场梦罢了,怎么还当真了呢?
她试图说服自己,却无甚效果。
夜里几经翻转至天明才入睡,又被连连噩梦惊醒。
手扶着胸口喘息,脸上满是汗水,连额角的头发也被浸湿,“金珠、银珠……”
金珠银珠入内,见她疲软的模样吓一跳,“传太医!”
“不必,”长孙星宁摇头,却觉得头顶有千斤重,脑壳嗡嗡地响,“扶我起来……”我要去觉明寺……
话还没说完,人先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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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醒了,郡王妃醒了!”
睫毛微微散开,一张放大的面孔赫然眼前。
哦,是金珠,不是他。
银珠应声赶来,面上的忧色还没散尽,“郡王妃,感觉好些了吗,头还疼吗?”
“不疼了,”长孙星宁扯出笑容,“别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呢,”金珠嘟囔,“太医都说了,您是忧思过度,加之伤寒入体,这才一下子没挺住。”
“奴婢知道,柔佳公主和许太妃先后离世,您备受打击,悲痛万分,可您也要注意身子呀,”金珠不明就里,只知心疼,“您突然病倒了,可知道我和银珠有多惊慌心忧?”
头依旧昏沉,长孙星宁没有力气说话,遂握了握金珠的手以示安慰。
“郡王妃可是担忧郡王爷?”银珠捏了捏被角,“可要奴婢去一趟觉明寺求一道平安符?”
心诚则灵。若是求一道符,都要假于人手,佛祖又怎会睁开看她看他呢?
长孙星宁不敢摇头,闭了闭眼以示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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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须臾而过,长孙星宁的身子渐好,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金珠暗自拍掌,“今日天气甚好,郡王妃的脸色也甚好,这两好好到了一起,不若逛逛园子庆祝庆祝?”
躺了好几天,骨子都快散架了,长孙星宁觉得可行,“也好。”
“是该趁着好天气出去走走了。”浅浅的笑印在脸上,她就着金珠的搀扶往外走,看到姜祈安常常练武的场地,倏地顿住了。
人不在,场地空荡,冷冷清清的,与刚嫁过来时的热热闹闹相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等他回来,她再不嫌弃他了,随他怎么闹腾。
她这般想着,眼神的落寞难掩。
银珠心细,看出来了,“郡王爷身份贵重,兼之武艺高强,定然不会有事的,郡王妃放宽心,说不定过几日郡王爷就回京了……”
春风暖融融,银珠的话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心头的空落落也散了不少,“明日一早去觉明寺,别忘了打点。”长孙星宁扭头朝着银珠笑,“你做事向来稳妥,日后你嫁了人,我定然舍不得。”
“奴婢不嫁人,奴婢一辈子守着小姐。”银珠扶着长孙星宁,“小姐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金珠在旁边叽叽喳喳不甘示弱,“奴婢也是,奴婢也一辈子不离开小姐。”
“你先别着急插嘴,”抬指点了点金珠的额角,长孙星宁莞尔一笑,“不嫁人怎么行呢?你们想留在我身边,又不是只有不嫁人这一个法子。”
“我瞧着罗家兄弟俩就很不错,一个稳重、一个机灵,将来必定大有前途,你们嫁过去,只有享福的份儿。况且,他们都是郡王爷的下属,自不敢欺辱你们,就算有什么不如意,有我在,也有人给你们撑腰。”
“如此,”金珠丝毫不害羞,拍手叫好,“奴婢合该配罗大哥,银珠配罗二哥好了。”
“你倒是会安排!”长孙星宁不禁失笑,又看向银珠,“你意下如何?”
银珠放开长孙星宁的手臂,扑通一声跪下,“奴婢终生不嫁,望郡王妃成全。”
“痴人呐,”长孙星宁扶起银珠,“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知你心中还有他,”想起数日前在宫门外见到的松江,长孙星宁叹道,“若是他能做自己的主,排除万难,我也替你们作合。可,可他如今身在乐平公主府,我又因陈卓从与乐平公主有隙,你嫁过去,焉有你的好日子过?”
“所以奴婢不嫁他,”银珠笑着落泪,“也不嫁任何人。”
想起记忆里那个面容清清秀秀、做事板板正正的人,银珠心中苦涩,“他要守他的主子,奴婢亦有奴婢的主子要守。他的主子背信弃诺,他仍选择追随其后。于他而言,他的主子重于泰山,也重于奴婢。于奴婢而言,亦如是。”
“奴婢不怪他,只是,缘分仅尽于此了。”
“是我和陈卓从连累了你们。原本,还有几个月,你们便要成亲了……”长孙星宁垂眸。
“幸好没成,”自从悔婚后,金珠看陈家人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这要是成了,松江选了陈家公子弃了银珠,银珠下半辈子便要毁了。”
“往事不可追,还是得向前看。”长孙星宁听了没赞成也没反驳,只握了握银珠的手,“不要沉溺往事,自苦自困。”银珠心思重,比起金珠要敏感得多,有些话不必多说。
又想起在许太妃灵堂前见到的陈卓从,身姿消瘦、面容凹陷,长孙星宁叹了一口气,“他过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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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三人边走边谈话,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园西角,“这里是什么地方?”长孙星宁指着前方的竹屋问道。
之前逛园子时,她便注意到了这间竹屋,只是不甚在意。如今春暖花开,一朵朵白色的小花爬满屋,倒成了一副奇景。
金珠银珠摇头,长孙星宁迈步上前,轻轻推开竹屋,惊起一室灰尘。
她抬起衣袖挥了挥灰尘,疑惑道,“这般精致的竹屋,为何无人打扫?”
“不若奴婢去寻府里的丫鬟问问?”见银珠魂不守舍,金珠自告奋勇,“说不得这竹屋有个什么来头呢?”
“不必,”长孙星宁不想一堆人来坏了兴致,出声阻止,“没上锁,想来也不是什么禁地。先进去瞧瞧。”
这些灰尘在流动的空气中漂浮,一缕阳光透过,泛起点点金光。
“咦?那是个风筝吗?”长孙星宁走近,“竟真是个风筝!”
竹屋的窗角挂了一只风筝,长孙星宁新奇,抬手取下了它,一阵风自窗边吹进,蝴蝶彩绘,振翅欲飞,“栩栩如生,像是真的要飞走了似的!”
金珠赶忙凑过来,“王府前身是南康长公主府,这不会是郡王爷幼时的玩物吧?那这间竹屋岂不是郡王爷幼时的玩乐之地?”
长孙星宁觉得不像。
这只风筝显然不是姜祈安的。他看上去不像是个爱玩风筝的,且还是个蝴蝶风筝。
“风筝的背后好像有字。”银珠也被吸引来注意力。
闻言,长孙星宁翻过风筝,“琼林宴盛,蝶挂枝;始见姜郎,耽终生。”
南康长公主!
这只风筝是南康长公主的,这间竹屋也是南康长公主的……
寥寥几句,诉尽平生哀怨。
痴人啊!
素手攥紧风筝,长孙星宁抿唇。
耽终生……南康长公主悔遇姜大人了吗?
南康长公主真的如世人口中所说吗?在这一刻,长孙星宁迟疑了。
素雅的竹屋、哀怨的词,南康长公主当真是个心狠手辣的恶毒之人吗?
将风筝挂回远处,长孙星宁轻轻抚了抚垂下的流苏,也许南康长公主便如这间竹屋,远看美景绮丽,近看满是污垢,得再走近,才能看到内里的蝴蝶……
退出竹屋,关上门,长孙星宁打量起爬满竹壁的白色小花,“这是什么花,以前倒是从未见过。”
“伤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