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太妃薨了!
长孙星宁不敢置信,这才短短一月,身子骨向来硬朗的许太妃怎么会仙逝了呢。
“快,快派人告知郡王爷,宫里出事了!”她面带忧虑地对罗丰兆道。
自年初始,白莲教在长江上下游猖獗,鼓动百姓反对朝廷,拥立白莲教主称帝,挑起高坐龙椅之上的九五之尊的滔天怒火。没出几日,姜祈安便秘密领旨去往江南镇压白莲教。
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了呢?也不知许太妃是死于柔佳公主消逝的哀痛还是死于一场权力争夺的阴谋……
长孙星宁拧着黛眉,心中思绪万千。
换下华服,褪去珠钗,披一件素衣,长孙星宁登上马车。
不知许太妃的薨逝是否会牵扯到他?他远在千里之外,若是被人攀扯上,如何自证清白?
临上车时,长孙星宁回首看了眼身后巍峨的府邸——这是他们的家。
即使他不在,她也会守好他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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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康宫挂满白绸,宫女太监跪满一地。
长孙星宁疾行至正殿,圣上、皇后及各宫妃嫔、皇子公主皆面带泪痕立于殿内,送许太妃最后一程。
太后没来,听说她老人家得知消息后便昏了过去,至今还没醒。
虽交情不深,但总归有过几面之缘,长孙星宁不禁心酸,先是柔佳公主,再是许太妃,这宫中看似富贵滔天,实则如深渊不见底,任凭你不争不抢,也抵不过人心险恶,推你入渊底。
初春乍暖还寒,长孙星宁穿得并不单薄,却还是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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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太妃的一生并不传奇。
当年,先皇后被庞贵妃诬陷谋害皇嗣,被废去后位,终身带发修行于水月庵。先帝宠信庞贵妃,甚至要废了圣上的太子之位,改立庞贵妃的儿子汉王为太子。
为护住太子、护住林家的荣宠,林家出落得亭亭如立的三小姐入了宫。
这位出落得亭亭如立的三小姐便是当今的太后娘娘,而许太妃正是太后的贴身丫鬟。
当年,太后的处境并不优渥。即使生得再美,先帝也依旧因为先皇后的心狠手辣而迁怒于她。
后来,她一步步争宠,成功地将帝王的视线转移到自己的身上,将帝王的心紧紧地攥在了自己的手里。
庞贵妃渐渐失势,太子在东宫的日子也越来越好过,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可天不遂人愿,一直服用避子药的太后却在此时被诊出怀有身孕。
这是喜事,却也不是。
先帝很高兴。老年得子,怎能不高兴呢?
可太后却怕了。
怀孕生子从来都是走一遭鬼门关。她若是没挺过,没防住得住庞贵妃的手段,她走过的路、受过的委屈全都付诸流水。
更重要的是,她怕生出了皇子,与太子离心,与母族离心。
那孩子,自先皇后离了宫以后,就变得阴郁起来。
她还记得,她刚入宫时,去东宫见他,他露出的眼神,绿油油的,像狼一样凶狠。
皇嗣是不能打掉的,何况是她的亲生骨肉,她如何舍得?
许太妃不忍主子为难,主动献身先帝固宠,让庞贵妃无计可施。
于太后而言,许太妃不是她的丫鬟,更似她的姐妹。
若说太后是为了圣上入宫,那许太妃,终其一生,是为了太后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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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陆续续有来人祭拜,一直到黄昏。期间太后醒了,挣扎着要起来,圣上先行离开,安抚太后去了。
圣上一走,乐平公主便如同没人牵制的野马,在许太妃的灵堂横冲直撞起来。
她先是对着宝如公主阴阳怪气,被宝如公主怼了回去以后,又冲着长孙星宁龇牙咧嘴,“怎么不见崇宁郡王?莫不是真当自己是个龙子皇孙,连长辈去世了也不来祭拜一下!”
从一进门,她就注意到自家驸马的眼神飘飘忽忽,落不到实处。
还能因为什么呢?
还不是因为有只狐狸精在灵堂!
穿得一身白,也掩盖不了她的狐媚相!
也是因为自己的脸受损了,不便出门出宴,不然,她早教长孙星宁好看了!此时教训她一下,也不过是出出自己憋了很久的怒气。
姜祈安是秘密领旨下江南的,乐平公主不知道也属应当。可在仙去的长辈的灵堂大呼小叫发泄私欲,实在有辱皇家尊仪。
“几日前,圣上便命郡王爷外出办差,至今未回。”长孙星宁面色不变,音色温柔,丝毫不见慌乱,“得知噩耗,星宁倍感悲苦,却也不敢懈怠,立即加派人手告知郡王爷消息。”
话到此处便可过去了,可长孙星宁厌恶乐平公主太久太久了,久到被她一碰就炸,久到忍无可忍无须再忍耐。
先挑起事端的人是谁,殿内众人有眼有耳,长孙星宁并不害怕乐平公主颠倒是非。抬手以帕拭泪,她轻声轻语,“星宁不过与太妃有过几面之缘,便觉骨血翻涌般疼痛,更何况是郡王爷呢!太妃待郡王爷如同待柔佳公主,星宁无法想象郡王爷得知亲人离世该是怎样的难过。”
“公主与郡王爷是表亲,自幼一道长大,怎么能不理解郡王爷的心情呢?”长孙星宁哽咽,“公主此番污蔑,教郡王爷回京之后如何立身做人?”
“你,你……”乐平公主没想到当初低眉顺眼的长孙星宁今日会出口反击她,气得她火冒三丈,推开陈卓从,扬起巴掌便要拍下来。
“住手!”
乐平公主被喝住,扭头不满娇声一句:“娘——”
贺贵妃端着步伐走过来,正准备开口替乐平公主讨个不是,便听到一声呵笑。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宝如公主将长孙星宁拉到身后,“本公主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喊妾室为‘娘’,也不知道贵妃娘娘平日里是如何教养乐平姐姐的?母后慈善大度,从不教皇子公主与生母分离,尔等作妃嫔的不感念也就罢了,如何能放松对皇子公主的教养呢,这不是辜负了母后的一片苦心吗!”
“幸好此处没有外人,话流传不出去。若是这句‘娘’传到前朝,怕是明日一早,贵妃娘娘和乐平姐姐便要被御史大夫参一本了,说不定父皇也要被礼部缠着,该规整规整后宫了……”
“哎,瞧本公主,又说错话了。”宝如公主拍了拍自己的嘴,“哪朝哪代也没有帝王规整后宫的道理呀,整顿后宫的从来都当属一国之母。”
“您说对不对呢?”宝如公主看向贺贵妃,轻轻挑眉,“贵妃娘娘。”
乐平公主气得急赤白赖要冲上去,却被贺贵妃一把拉了回来。即使宝如公主的话这样难听,她依旧不改面色,仍然温温柔柔地笑着,“公主说的是,是妾身疏忽了,妾身日后定会好好教导乐平,不教她口无遮拦。”
“贵妃娘娘办事,宝如自然放心。”宝如公主也笑。
长孙星宁捏了捏宝如公主的手,多谢她相助,得了她一记笑眼。
事情到此便算休了,可二皇子见生母和姐姐吃亏,实在忍不了,转身走了过来,“宝如小小年纪真是好大的威风,连长辈和长姐也得受你教训!”
长孙星宁看不惯女人吵架男人帮架,只觉得二皇子跟个娘们似的,不分场合也要冲上来,“二皇子说笑了。宝如公主字字句句都是为了贵妃娘娘和乐平公主好,何来教训一说?”
“我们一家子说话,有你什么事儿!”二皇子斜了一眼长孙星宁,却被她的美貌震慑。
一屋子披麻戴孝,白丧丧的一片,瞧不出面容。
忽见一美人素雅清淡,二皇子不由心猿意马起来,知道美人的身份,他恬不知耻地抛出诱饵,“良禽择木而栖,郡王妃可不要选错了枝头落脚!”
那一句“郡王妃”喊得很有深意,长孙星宁从没见过这等油腻而不自知的恶心之人,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
“良禽择木而栖?”宝如公主冷笑,“二皇兄真是好生嚣张,只是不知父皇知不知晓二皇兄的远大志向?”
二皇子被激怒,“父皇只有我一个皇子,本皇子……有何不可!”话没说完,二皇子的嘴便被贺贵妃捂住。
“父皇正值壮年,后宫又有诸多妃嫔,来日多些弟弟妹妹也未可知。宝如在这里奉劝二皇兄一句,有些事呀,还是莫要想得太早了!”
其实,圣上已经年近五十了,于皇嗣一事上,早已力不从心。宝如公主这么说,完全是为了灭灭二皇子的威风。
二皇子再气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敢再和宝如公主呛声,被贺贵妃拉回了远处。
这一场战争,由宝如公主舌战群雄胜利而暂时告终,甚至皇后都没有下场。
长孙星宁想——这就是嫡公主的气势,就算对上嚣张跋扈的乐平公主、盛宠在身的贺贵妃以及身为圣上唯一在世的皇嗣、有望登上宝座的二皇子也半点不怵。宝如公主如此硬气,除了她自身的性格使然,必定也有圣上和皇后给她的无限底气作为依托,让她不必受制于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