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姜祈安憎恶姜祈年,姜祈年同样无比憎恶姜祈安。
姜祈安的母亲生蛮地抢走了他的父亲,姜祈安同样生蛮地抢走了他的星宁妹妹。
看着对面相携的两只手,姜祈年的妒火不可遏制,他急不可耐地上前几步,想要掰开那仿佛生在一起的两只手,却在对上姜祈安似嘲非嘲的眼神时,定在了原地。
他知道,只要他再上前一步,姜祈安便会踹断他的双腿,让他在星宁妹妹跟前失去尊严。
那人说得对——
只有比恶霸更有权势,才能惩治恶霸!
他还不够强大,他还不能与他硬碰硬。
姜祈年攥紧拳头,闭上眼;再睁开时,脸上已无怒色。他像个谦谦君子一样,头微垂,背微弯,作了一个长揖,“见过崇宁郡王。”他的声音平和,仿若方才眼风之间的针锋相对没有存在过。
莫说长孙星宁松了一口气,就连李嘉蕴也在心里叹了句佩服!
“哼——”姜祈安轻蔑地笑了声,“倒是个能屈能伸的!”
姜祈年垂着头,一双眼睛盯着脚下的青石板一眨不眨。
要忍!要忍!他对自己说,千万要忍住!
见姜祈年不言不语,姜祈安松开长孙星宁的手,一步一步逼近他,“人,贵在自知。有些人,不是你能肖想的,千万别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否则,本王让你从哪儿来滚哪儿去!”
话说到最后,姜祈安有些咬牙切齿了。
姜祈年的龌龊心思,他心中了然。
“哎呦!”长孙星宁突然捂住肚子叫嚷了起来,“我的肚子好疼呀!”
“怎么了?”姜祈安转身,一把抱起长孙星宁,对着李嘉蕴道,“快去请大夫!”
肚子疼?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会肚子疼?姐姐不会又是装的吧?李嘉蕴迟疑了须臾,挠挠头发“哦”了一声,朝西边院落寻黄大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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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宁——”长孙夫人听到消息,立马赶了过来,“星宁怎么了?”
“妹妹没事,娘且放宽心,”长孙茗玟扶住腿脚发软的长孙夫人,安抚道,“黄大夫方才已经来过了,妹妹并无大碍。”
何止是无大碍,若不是碍着崇宁郡王在场,黄大夫简直跳脚——动不动就装病,也不知道这疯丫头前世是不是和我有仇,偏爱折腾我!
“肚子疼?无大碍?”长孙夫人眼前一亮,“星宁是不是有了!”她推来长孙茗玟,疾走至床边,一脸欣喜。
成婚不足三月,女儿便有了身孕,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心口涌上一阵一阵暖流,长孙夫人的嘴角抑不住上扬,“现下感觉怎么样?”她拉住女儿的手,轻声问道,“有没有想吐?”
长孙星宁一脸蒙圈,抬眼望向姜祈安。
紧张害怕的心绪已然过了,长孙星宁的演技在姜祈安凌厉的凤眸里无处遁形。
漏馅了,还丝毫不怕,姜祈安瞪了一眼长孙星宁。
那眼神里,全是对她的无奈。
“想吐了便吐,千万可别忍着,怀孕初期都是这样的。”长孙夫人似欣慰又似难过,“在娘的心里,你还是个梳着蒲桃髻的小女孩,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娘的星宁也要为人母了……”
长孙星宁瞪大了杏眼,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解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不明白为何母亲的想象力如此丰富。
耳边传来——
似乎是一声笑,或是轻咳,或是金珠银珠撩动珠帘发出的清脆声……很轻很模糊,并不引人注意,最终淹没在母亲滔滔不绝的话海中。
长孙星宁的心口痒痒的,好似生出了一条藤蔓,曲曲绕绕,寻不到出路。
不经意间抬眸,却见姜祈安拢手掩唇,凤眸弯弯清浅,眸光潋滟闪动。
是他!
是他在笑!
长孙星宁似娇似嗔地回以一记眼风,却引得他的胸膛震荡,笑得更欢了。
长孙夫人陷入了回忆,“你哥哥是个温和的性子,当年怀他的时候,娘没遭过罪。可不像你,在娘的肚子里就闹腾个不停,果不然,生下来就是个混世魔王,偏偏还长了双无辜的眼睛。”
“每每犯错时,嘴一撅,眼睛一红,作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任谁也忍不下心来教训!”言罢,长孙夫人点了点长孙星宁的鼻头,“自小就是个鬼机灵!”
娘呐,当着你家女婿的面上,能不能给你家女儿留点儿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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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三两月,星宁妹妹就怀了孩子,怀了恶人的孩子……
姜祈年恍恍惚惚离了长孙府,耳边不停回荡着李嘉蕴不可置信的喃喃:我要当舅舅了?
上天为何对他如此不公呢?
明明他的母亲才是父亲的原配妻子,他才是父亲的嫡长子,他们母子却像是见不得光的外室和私生子隐姓埋名二十余载,好不容易回到了父亲身旁,依旧过着远离群居的日子。
为什么呢?为什么嚣张跋扈的恶人权势滔天,显扬在人前,而他却像个过街老鼠一般东躲西藏呢?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与星宁妹妹相识十余载,却抵不过圣旨一道,断送姻缘呢?
为什么呢?为什么星宁妹妹明知姜祈安是个十恶不赦的奸邪之人,却还是孕育他的子嗣呢?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一脚踏出长孙府,一脚钉在原地,姜祈年回首,目光里满是阴郁和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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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生气呢?”下了马车回到主院后,姜祈安伸手去拉气呼呼的长孙星宁,却被她甩开,“哟,气性还挺大……”
小夫妻关起门来,任凭一方有多大的权势也框不住另一方。同理,任凭姜祈安是圣上的外甥还是圣上的儿子,长孙星宁不想理睬他,便不理睬他。
“你还气呢?我还没追究呢!”见她沉着脸背对着自己,姜祈安倒打一耙,“你说,你在长孙府内一见到我就目光闪烁,算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我这个新女婿连岳家的门也不能登了?还诓我肚子疼,你自己说说,你心里有没有鬼?”
“你……”长孙星宁转过身来,怒目直视,恰到好处的胸脯气得起伏跌宕。
这人简直不分好歹!
她诓他肚子疼,不也是为他好吗!
难道她应该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做,任他和姜祈年在自己的娘家闹起来吗?这若是传了出去,长孙家还要不要做人了,崇宁郡王府还要不要威仪了!
“怎么,说不出来话来,是心虚了吗?”姜祈安死皮赖脸地凑过去,眼里荡着戏谑的笑意。
其实,当长孙夫人误以为她怀有身孕,她露出惊愕又惶惶然的神情时,他便不在意她为了旁的男子诓骗自己的事情了。
“我行得正坐得端,为何要心虚?”长孙星宁没兴致同他嬉皮笑脸,“很晚了,洗洗睡吧,郡王爷!”
“是得睡了,”姜祈安仿若没看懂她的脸色,“岳母大人已经心急抱外孙了,本王自该加倍努努力,了了她老人家的心愿。”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长孙星宁又气得不打一处来。
“平日里,你在我跟前说话不着四六也就罢了,你同我娘又胡说个什么!”一想起在长孙府里发生的对话,她就气得脑壳儿疼……
当时,她支支吾吾说清了乌龙。得知会错了意,母亲有些失落,却也不忘宽慰她来日方长。娘俩执手相看,意欲叉过此事,这人却跟发了神经一样,突然垂眸装可怜,不停暗示母亲,是她嫌弃他鲁莽不让他近身,这才让大家心愿落空了……
可想而知,母亲当时的脸色,有多尴尬,有多好看!
“好好好,消消气,”姜祈安自知理亏,扶着长孙星宁落座暖榻,“你诓我一回,我诓你一回,这下扯平了,谁也别气谁。”
还扯平了!长孙星宁懒得搭理他,斜了他一眼后,起身移到梳妆台前,上手欲拆头上的珠钗。
“我来,我来,”姜祈安眼见可以帮上忙,立马跟了过去,“这等子小事,哪能劳崇宁郡王妃亲自动手,合该我来。”
长孙星宁也不同他客气,坐直了身子,任由他发挥。
“嘶——”还没过三两下,长孙星宁便捂着头呼痛,“你是成心的吧。”
“一时手重了,”姜祈安舔着脸道歉,“你也知道,我就是个舞刀弄棒的粗人嘛,第一次干这细致活,难免会有出错……”
怒气积攒到一定的点,便会爆发,长孙星宁忍无可忍,打断了他,“既然知道做不了这等子细致活,那你逞什么能!”
话音刚落,长孙星宁就后悔了,他也是好心,她不该对他如何刻薄……
刚想开口向他道歉,却见他沉了脸,目光冰冷如箭矢,直直地朝她射来,“是本王太纵着你了,才让你有了依仗,肆无忌惮糟蹋本王的心意。”
他何曾用过这等没有温度的眼神看过她。
委屈漫上心头,眼里聚满了泪水,长孙星宁倔强地仰起头不让滑落,“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恃宠而骄吗?”明明知道这就是事实,可她还是嘴硬,“既如此,那你收回你的纵容啊!”
原本见她眼底的泪,姜祈安已经心软了,却不料她又口出恶语伤人,“长孙星宁,你可真是好样的!”
姜祈安失望地看了她一眼,甩袖离了主院。
长孙星宁再也忍不住,扑倒床上蒙住头哭了起来。
她知道他说得对。
自她知道他的心意后,便对他没了敬畏,时常和他顶嘴,有了小脾性也总是冲他使。
她在外人面前不是这样的。
活了十七年,端庄娴静多于任性骄纵。明明已经装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不在他跟前也装下去呢?
她也不想这样无理取闹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