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悄降临。
姜祈安睁开眼来,屋内已是昏暗暗的一片,几具蜡烛也早已燃尽成灰。
他伸出手来,以手背覆眼,罕见地自嘲起来——**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故人诚不欺我。
原本今日午后是要会几个大臣的,眼下申时已过,他还躺在温柔乡里。
侧耳倾听,屋外北风呼啸,明日大抵又是一个下雪天。
下雪天其实不好,因为车辙印易被人勘察,不利于他私下会见朝臣。
耳边传来枕边人熟睡发出的清甜的呼吸声,姜祈安搂紧她,不自禁地勾起了唇角。
下雪天其实也挺好,因为她心中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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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有微弱的交谈声传来,应当是她身边的两个陪嫁丫鬟在同锦一锦二商谈着什么。
他们在商谈什么,姜祈安大抵能猜出七八分。
他侧首,借着临窗的雪光,细细地端详她的睡容——
她的乌发凌乱,脸庞坨红,明显是刚刚承受了雨露,眼下正倦怠;她的杏眼闭阖,樱唇微张,鼻息吐纳着香甜的暖气,好似海棠春睡,让人见了就挪不开眼睛。
姜祈安俯身,在她的额角轻轻落下一吻,“星宁,该起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柔。
“唔……”长孙星宁娇娇的哼了声,“别吵,让我再睡一会儿……”她的声音嗡嗡的,鼻息很重,显然是还没清醒过来。
“先起来用膳,等用了晚膳以后再睡。”姜祈安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屋外候着的两个丫鬟在同锦一锦二商谈的估计就是这件事。
鼻子被捏住,呼吸不顺畅,长孙星宁悠悠睁开眼来,却不知今夕何夕。直到眼皮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她才忆起了午后发生的事情。
两个多时辰前,她拎着食盒进了书房,还没来得及谈正事,就被他拉着做起了白日宣淫的事情……
最后,初次承泽的她经受不住,昏睡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
太羞人了,长孙星宁缩进被子里。
谁家女主人会往男主人书房里送吃食送一整个下午的!
这么长的时间,府里的下人会不会多想呀?长孙星宁的脸都皱成一团了。
新娘子面皮薄,怕被王府的下人看轻,立不住脚跟。
“不起来?是想在书房里用晚膳吗?”姜祈安将她从被子里捞出来。
“不行!”长孙星宁应激道。
这都已经在书房里待了一个下午了,要是晚膳还在这里用,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明晃晃的告诉府里众人,他们下午都做了些什么嘛……
“书房本就是夫君的用功之地,在这里用膳到底是不合适的。”长孙星宁环视着四周海量的藏书,心里压力很大,“况且这些多圣贤前辈看着呢,我们还是回主院用吧,夫君。”她抿唇扯出笑意。
“都是些作了古的人,你在意他们的看法做什么?何况,他们早已消匿于天地间,哪能看到我们在做什么?”姜祈安不屑道。
“不过,”话到这里,他语锋一转,“你若是想回屋用膳,就听你的吧。”
“好,那回屋吧。”长孙星宁松了一口气,讨笑道,“多谢夫君。”
姜祈安下午得了甜头,现下就如一只吃了鱼的猫儿一样,正是温和的时候,只要顺着它的毛捋,它就会摊起白白软软的肚皮给你摸。
于是,他难得好脾性地抬了抬下巴,傲娇地接受了她的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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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裳落了满地,红的黑的,交相辉映,长孙星宁简直没眼看。
她以手撑榻,准备起身穿衣。
“嘶——”撑起的身子还不足一寸高,长孙星宁就倒了下来,口中溢出了声“疼”。
手软脚软,腰疼背疼,浑身就没一处是好好的。
长孙星宁甚至怀疑,姜祈安是不是趁着她睡熟,把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扔了出去,任由她被一辆辆马车在身上来回碾压了……
“起身起那么快做什么?”姜祈安轻声斥责,“有什么事情不能喊丫鬟进来伺候吗?”
长孙星宁皱着黛眉,两眼汪汪,敢怒不敢言。
明明他才是一切的祸头,他竟然还理直气壮地训她!
见她眼睛红红的,姜祈安也心疼,“躺着别动。”他的语气和缓了不少。
见他要起身,长孙星宁以为他要喊丫鬟进来伺候,赶忙伸出手来拉住他,“可以只喊金珠银珠进来吗?”
长孙星宁不想府里的丫鬟知情此事。
虽然是姜祈安拉着她胡作非为的,但这事没法理论。只要是让他得逞了,在外人眼中,她就不是个庄重得体的女主子了。
这事若是传扬出去,必定会坏了长孙家百来年的清名。
姜祈安转身,见到她眉宇间的愁思,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我是干什么的,你忘了?我是锦衣卫,干的就是搜集情报的活。我若是让我府里的下人传出闲话去,我这个锦衣卫同知也就不用干了,干脆当个闲散的郡王,万事不过问好了。”
“放心,府里下人的嘴很严,”姜祈安摸了摸长孙星宁的头发,又开始不正经起来,“要不然,我也不敢拉着你胡来,是不是?”
他笑着穿衣,徒留长孙星宁躺在床上懊恼。
虽然姜祈安不在意这些,但为了长孙星宁的面子,他还是只喊了金珠银珠进来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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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收拾完毕,两人盘坐在暖榻上用了晚膳。
长孙星宁是想回主院用的,但是姜祈安以她身子不爽利为由给拒绝了。
后来,两人还手谈了一局,厮杀千百个回合后,以姜祈安败北而告终。
这般激烈的厮杀,最终还赢了某个恶人,今日下午受的点点委屈好像也随着这一盘棋局全部发泄出来了,长孙星宁的眉眼间也舒松了许多。
“眼下要到亥时了,该回屋歇息了。”姜祈安边收拾棋盘边道。
都这么晚了,那是该睡下了,明日还要回门呢,可不能让爹娘误会,以为她在王府过得不好,“好,只是今晚我不能推着夫君了。”她的身子缓了过来,但走路还有些吃劲儿,推着他的轮椅必然是不行的了。
姜祈安以手拄唇,喉咙中溢出了笑声,“夫人今日下午辛苦了,自然不能再劳动夫人。今晚,该是为夫为夫人效劳才是。”
说完,他将长孙星宁打横抱起,阔步朝书房门口走去。
“啊——”长孙星宁惊呼,“不可以的,夫君。你的腿,不能被人察觉。”
姜祈安顿足,笑看她一眼,“谢夫人关心。但眼下这么晚了,下人们大多回屋歇息了,府上侍卫巡逻的路线和换岗的时间,我也了熟于心,不会被人发现。”
书房的门被打开,姜祈安重又踏起步子,“再说了,能在我手底下做事的,大多见过我折磨人的手段。就算见到了什么,谅他们也不敢多说,背叛主子的下场,他们可没有胆量尝试一次。”
屋外的风吹来,长孙星宁打了一个寒颤。
她后知后觉,她好像并没有像世人一样惧怕姜祈安,惧怕他的阴狠,惧怕他的狡诈……潜意识里,她就觉得姜祈安不会对她怎么样,姜祈安对付旁人狠辣的手段永远不会落在她的身上。
所以,她敢撒谎,敢拿乔,敢使小性子,就像成婚前,他邀请她出游,她敢随意找借口三番两次退拒,即使她知道姜祈安也知道她在撒谎。
所以,大婚第一日,王太医给她诊脉,说她的不足之症已然痊愈。她反应过来,不是怕姜祈安拿到证据,证明她之前确实欺骗了他,眼下要追究她的失信,而是高兴,真的,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好像……有一个好身子,能和姜祈安孕育一两个孩子,然后白头到老,一直是她内心深处的愿望。
当时,她觉得这个念头非常非常的荒唐,且莫名其妙,便强行将它压了下去。
但是,此时此刻,听到他冷声的说着如何惩罚卖主求荣的手下时,她才发觉,这人确实是世人眼中残酷无情且心狠手辣的煞阎罗,而不是她眼中只会耍嘴皮子却从不动手的“煞阎罗”。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她不怕他呢,或者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惧怕呢?
因为这张脸吗?
因为……般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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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起身的时候,长孙星宁头脑发晕,鼻塞呼吸不通畅,脸也烧得难受。
这是发热的征兆,且大概率是昨日下午在书房里胡闹引起的,她猜。
伸手摸了摸身边的被子,还有热气在,说明罪魁祸首刚刚离开不久。
她在心里哼了哼,费力的坐起身子,摇了摇床头的铃铛,招呼金珠银珠进来伺候,结果进来的却是姜祈安。
“夫君,我头疼,好难受……”也许是生病会摧残人的意志力,也许是潜意识里对他的依赖,对着这张罪魁祸首的脸,她不自觉的撒起娇来,“手脚无力,浑身都疼……”
“乖,”姜祈安掀开纱帐,坐在床边,用被子将她裹住,只留了一只手出来,他轻声哄道,“让太医诊下脉,开服药喝下再睡一觉就没事了。”
他爱怜的亲了亲她额角,闭上眼承诺道,“这次是我不好,下次绝不会了。”什么都没有你身子安康来得重要。
“今日要回门,不能睡……”她靠在他的肩膀上,烧得糊涂了也不忘今日是三日回门之期。
“等你身子好了,我再陪你回门也不迟。”他劝道。
“不行的,”长孙星宁嘟囔道,“我想娘了,想家里人了……”
生病使人脆弱,说到家里人,她的眼圈一红,就哭了出来。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开家人这么久。
“那我就请他们全都过府一叙,怎么样?”姜祈安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你安心喝药睡觉,等你睡醒了,你的家人就都出现了。”
长孙星宁的眼睛一亮,可没过一会儿就又熄灭了,“这太不合规矩了,千百年来,从没有哪家女儿的回门之日,是娘家人登门的。”
何况,父亲是言官,向来刚正不阿,必然不会来的。
上次,为了不让她嫁给姜祈安,出主意让她南下,也是他的极限了。
他不是个墨守成规的迂腐之人,为了儿女的幸福,他可以牺牲一些东西。但是,因为女儿生病,就登女婿的门,这事,他绝对做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