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渺星河 第9章 宵中虚星（三）

有了送鸡蛋的“恩情”在，虞渺月成功地蹭到了霍星炎的饭。她不得不感叹霍星炎实在是个聪明的人，能把菜做得这么好吃，如果能把这个天赋用在学习上，霍星炎肯定能进年级前十。

不过虞渺月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有人愿意去学做厨师开餐馆，这就是用自己的天赋去贡献全人类，是菩萨，是弥赛亚。

殊不知自己被虞渺月归类到了两个不同的体系之中的霍星炎又做好了鸡蛋羹，装在保鲜盒里，打算给虞渺月送去。明天虞渺月请的家政就要回来，做饭也轮不上他了。

他在厨房摆弄着准备给虞渺月带上的东西，正要提着包走人，却听见玄关那处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霍沣廷还在房间里打游戏，快要吃饭了，这个时间会回来的人……

他脸色一沉，抱着包疾步走回了自己的小隔间，反手就锁上了门。

锁扣上的那一刻，家里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霍鑫和沈怡一人拎着两个袋子，里面装着买回来的菜，还有堂食打包回来的盒子，刚一进门，霍鑫就扬声喊着：“小廷啊，出来吃饭了，爸爸妈妈给你带了好吃的回来。”

沈怡将袋子放在餐桌上，微恼地戳了戳霍鑫的腰：“怎么只喊小廷，星炎就不吃饭了？”

霍鑫就像是才想起来自己还有另一个儿子似的，一脸恍然地拍了下脑门：“啊对，小炎也来吃饭。”

站在隔间门口的霍星炎半带嘲讽地抬了抬嘴角，“也”啊，这个字可真像是一把无形的刀，不留情地戳进他的肺腑里，而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或许是麻木了，或许是不在意了，霍鑫待他是何态度，他都无所谓。

他只是有些烦躁，霍鑫他们一家三口堵在外面，他怎么去给虞渺月送吃的。她饿着肚子，又要跟他发牢骚。

霍星炎用了半分钟的时间考虑，还是开门走了出去。

他手里抱着保鲜袋，霍鑫和沈怡一齐望着他，沈怡眼中不解，有些想开口同他说话。但沈怡嫁给霍鑫这么几年，霍星炎加在一起也没与她说过几句，他们关系不亲，这时候沈怡想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默默忘了霍鑫一眼，等着他们父子谈话。

霍鑫假装没有看见霍星炎手里的东西，指了指桌子，说：“坐吧，吃饭。”

霍星炎笑了一下，嘴角弯了弯，眼睛却没有笑意：“与人有约，晚上不在家吃，走了。”

从头到尾，没有喊一声爸妈，也不想说一个“我”字。语气平淡，与其说是交代去向，不如用通知来形容更加贴切。

霍鑫登时发了脾气：“我和你妈妈特地给你带的晚饭，你看都不看一眼？跟人有约？你抱着个饭盒要去哪里，宁愿去外面是吗？你还知不知道我是你爸爸？”

霍星炎抬眼看他，没有回话。

心中却想，他原来还认为自己算是他的父亲。

若是霍鑫真有作为父亲的自觉，不会让本该其乐融融的四口人变得像是三人之中加入了一个局外人。没有任何的先来后来，他一个原本该作为原住民的人，反倒成为了最多余的那个。

他们走到今天这个局面，霍鑫忘记有个儿子，霍星炎不愿意承认他是父亲，究竟是谁的责任，谁错的多一些，他已经不想去思考了。

想出答案又如何，再握手言和吗？霍鑫能赔给他一场青春吗？

与他分享了青春的是虞渺月，是霍沣廷，唯独不可能是霍鑫。他不会与霍沣廷闹不愉快，所以决定了将父母给了霍沣廷。

而虞渺月，对了，虞渺月还在等他过去。

霍星炎不愿再理睬霍鑫，头也不回地去了玄关，换了鞋，开门出去。他将霍鑫的怒喝关在门内，最后仿佛还听见了沈怡规劝的声音。沈怡或许是个很好的人，比起很多苛责前妻儿子的后妈，沈怡已经做得很好，若是霍鑫愿意去调和他们的关系，霍星炎或许愿意去接受这样一个人成为他的第二个母亲。

但是，如果与或许，全部都在想象里，不属于他的现实。

站在虞渺月的家门前，霍星炎已经整理好了情绪，不想被虞渺月看出端倪。她这个人太过于热心肠，知道他的遭遇肯定又要管这管那，现在她的头等大事是考试学习，他不能让她因为自己这些不痛快的事情烦恼。

虞渺月听见门铃声后愉快地跑出来开门，霍星炎又是那副一如既往淡淡的表情，将手里的保鲜袋递给她：“送到了，那我回去了。”

话音刚落，他愣了一秒，他现在能回哪儿去？去相熟的便利店待一整夜？若是再过几日就好了，下个月他就成年，哪怕去快捷酒店住上一晚也不会被人遣送回家。

虞渺月看着霍星炎，总觉得他有心事，可他不说，那就应该是不想让她知道的事。虞渺月随便想想都知道肯定跟他的爸妈有关，她以前想过劝霍星炎，与他相处了几年之后，她便放弃了这个念头。霍星炎家里的问题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决得了的，芥蒂已经埋在了心里，她甚至很难准确地站在霍星炎的立场去想象他真实的情绪，更遑论找到解决的途径。

她很心疼这样的霍星炎，又不得不感叹，他居然没有长歪，还能做一个让霍沣廷喜欢的好哥哥，体贴得就像是个健全家庭里被幸福包围着长大的孩子。

也不对，若是被惯着的人，或许脾气还不如他。

她望着他，想了想，开口道：“我白天出去买东西，顺手买了两个小蛋糕回来，你要不要吃啊？”

霍星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扬唇笑道：“并不是不吃零食了吗？”

“蛋糕又不算，我还买了可乐跟鸡爪呢。哦，可乐不是给你喝的，我泡了柠檬水，你喝那个。”

霍星炎听出来她是想留他下来吃饭的意思，他有些犹豫。他从没去过虞渺月的家里，哪怕虞渺月来到他家已经习以为常，他也没有唐突地进过门。他承认自己对虞渺月有过不妙的心思，正因为如此，女孩子的家才变得不能随便进出。

虞渺月不等他思考完，已经抓住他的衣袖把他往屋里拽：“哎呀，婆婆妈妈的做什么啦，叫你吃饭又不是喊你上刑。”

霍星炎就这么被她拽进了家里。

虞家是北欧风的装修，随处可见的蓝白配色，霍星炎走进屋的时候险些被晃了眼。虞渺月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霍星炎看过许多北欧画作，觉得若是家里可以撑一把伞，虞渺月躺在躺椅上，那还真有那么些北欧的情调。

虞渺月一直认为家里的装修太奢华了些，虽然还不至于是那种一个吊灯都要一个手机那么贵西洋晚宴风格，但人在东方，家里却装修得那么西化，大家在家里又喜欢讲方言，搭配起来很像是在西餐店里吃油条喝豆浆，无论是哪一方都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但家里的装修是爸妈说的算，虞渺月压根没有发言权。

“咳，是不是觉得我家很有特色。”虞渺月试图解释，“不过我不太喜欢的，如果以后我有了自己的房子，我一定会装修的很田园。我特别喜欢木质的柜子，原木的颜色我特别喜欢，自然又清新。”

霍星炎收回打量四周的目光，落在了虞渺月身上：“那你得先有房子。”

“哎呀，天天听我爸妈说房价噌噌得涨，我都恐慌了。你说我以后好不容易学业有成，毕业找了工作，结果发现工资都买不起房子，感觉人生都无望了。”

“你现在想这些做什么？况且，房子又不是你一个人负担，有什么好怕的。”

“总是听爸妈说要有危机感嘛……”说着说着，虞渺月自顾自地笑开了，“我们俩还没成年的在这里讨论房子的事情，感觉好微妙哦。成年人的烦恼让他们去想好啦，哦对，我去拿蛋糕和鸡爪，可乐就在那边柜子里！保鲜盒里还热着吧，那我就不用微波炉了。”

虞渺月把保鲜袋又塞回给霍星炎：“餐厅在那边，你先去摆盘，我马上回来！”

霍星炎抖了抖眉尖，一个普通的保鲜盒，里面装着鸡蛋羹，外加他单独给虞渺月炒的两份小菜，这也需要摆盘吗？

他摇摇头，这大概就是女孩子特殊的仪式感吧。

虽然不敢苟同，他还是听了虞渺月的话，捧着保鲜盒去做所谓的摆盘。摆好了盒子，虞渺月端着一盘鸡爪出来，一看就是卤菜店里买的，她还特地挑了个青花瓷盘装上。霍星炎挑了下眉，忍住没问她是不是闲着想多洗个盘。

和虞渺月一同吃饭，吃的是最简单的菜，虞渺月吃着他煮的鸡蛋羹，他挑了个鸡爪吃，两人偶尔聊一句学校里遇见的趣事，比如前几天语文课上老师抓了两个人去黑板默写，正巧是班里一对“私相授受”的小情侣，惹了满教室的嘘声。霍星炎多数时候都只是在听着虞渺月唠叨，每个字都听进了心里。同样是絮叨，他对她从没有过不耐烦。

话题聊到最后，虞渺月已经开始吃蛋糕，她知道霍星炎不爱吃这些，很自觉地把其中一个切了一半，只推了一小半给他，自己包揽了剩下的。豆乳蛋糕没有那么甜腻，霍星炎欣然接受，挖了一勺含在口中，绵密的口感有些许陌生，但并非不能适应。

挖第二勺的时候，他听见虞渺月问：“你今天还回去吗？”

霍星炎听罢笑了声：“如果不回去，难道你还要让我留宿在你家？”

虞渺月倒是真的认真考虑起这件事来：“也不是不行啦，反正我家有客房，今天晚上也没人回来，你借住一下也不是……”

霍星炎赶紧打断她：“行了行了，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还随便让人登堂入室的？”

“诶，你这个成语用得好……不对啊，怎么就登堂入室了，我这是友好建议好不好？再说了，我又不是逮着谁都这么说，看见是你我才提议的。”

霍星炎有点头疼，虞渺月说得这么直白，看起来真的心无杂念，反倒衬得他想得太多。他叹了口气，还是拒绝了她的好意：“不用了，我在你家待一会儿，等他们差不多睡了我就回去。”

“哦……也好。”虞渺月也没有坚持，只是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说，“你如果不开心的话，就说出来，我听着呢。”

霍星炎笑笑，虞渺月总是以学姐自居，但不光实际年纪比他小，心理上恐怕也没有他被动成长得那么快。很多烦恼不必说给她听，她快快乐乐的比什么都重要，何必把自己那些不痛快强加给她，一个人不痛快总好过两个人。他刻意做出思考状，半晌后才说：“我看着很脆弱吗，要你一个小妹妹哄。”

“谁小妹妹啊！”果然一提到这个虞渺月就容易炸毛，“我是学姐，学姐！”

霍星炎含笑不语。

她还是那样，轻易就被他转移走了注意力。论哄人，还是他更加擅长。他比她年纪大，是哥哥，而哥哥天生就该是哄着妹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