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陆云像泄了气一般瘫坐在椅子上,无力地用双手揉了揉脸,重新抬起的眼中充满了迷茫:“我要做什么?”
景少微叹口气,拿出专业的服务态度尝试引导:“你下午不是要回公司吗?下一次回来,就是爷爷下葬的日子。”
“哦,对。”陆云揉了揉额角,霎时间天地突变,景少微只觉眼前一花,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当眼前的画面稳定下来,她就已经站在了路边,不远处背着双肩包的陆云刚刚下车,与从驾驶位下来的戴恒一起走向她。
此时路灯已经亮起,路上没有其他车辆和人,遥遥走来的两人在晚风中被吹得鼓鼓囊囊,好似一黑一白两只口袋,一蹭一蹭地往前移动着。
景少微看了一眼手中纸袋,里面装着一套白色的孝服,看来她是到路边给回来的陆云送衣服的。
只是这转场未免也太过丝滑了,连休息的时间都不带给的。
她刚才是不是应该直接说“你要去问爷爷为什么死后不给你托梦”,或许这样她就能直接完成任务脱离梦境?
“小景。”转眼戴恒和陆云就走到了近前,陆云满身疲惫,只打了声招呼就自己接过袋子穿起了衣服。
反倒是戴恒在旁边交代起了等会儿的注意事项:
“你们俩等会儿去小姨那儿,她给你们准备了等会儿要用的褥子,瞻仰遗容之后要用。封棺之后大家要按辈分跪在院子里给外公磕头,我到时候给你们留位置,你们来我旁边就行。”
“今晚三点下葬,我们一点多就要出发,你们俩叫上青梅过来坐我的车,完了之后回来再最后祭拜一下这事儿就算了结了,大家就都能回去睡个好觉了。”
陆云有些木然地点了点头,和景少微并排一起走在戴恒身后半个身位的位置,一言不发。
景少微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状态不太对,但又说不出有什么问题,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此时灵堂外的院子里已经松松散散地站满了人,看起来都是和陆云爷爷沾亲带故的亲属,所有人都穿着整整齐齐的孝服,等待着仪式的正式开始。
一切都看起来正常而平静,但景少微的心却提了起来——陆云到底在闹哪样?!
陆云心情不好不说话她可以理解,工作压力加上长途跋涉再加上今天要见爷爷最后一面,他带着笑脸和别人高谈阔论才叫不正常,或许现在只是在重演他那天的状态罢了。
院子里大多数人的脸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子她可以理解,可能是陆云之前没有注意过这些亲戚的长相,把自己同学或是同事的脸安在了他们身上,看起来虽然有点奇怪,但她也见过不少这样张冠李戴的情况,还算是适应良好。
但让景少微感觉难受的是,几十号人挤在一个小院子里,却没有一个人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一个人出声说话,高高低低的人就如同高高低低的树桩,安静地伫立在随机的位置上,面朝灵堂,无声落泪。
景少微也被迫肃穆了起来,直到流程开始,所有人才缓慢地动了起来,她才松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她其实不怎么怕直面那些有冲击性的、血腥的场景,但每次遇到这种安静到诡异的氛围就会心里发毛,虽然知道这里是梦境,她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正存在的,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许多场景也就失去了限制,容易滑向比现实更为无稽的深渊。
她不怕梦境主人心中有暴戾的情绪想要发泄,她怕对方安静的一言不发,然后在沉默中慢慢坍塌。
就像是刚才一样。
“小景,来,排队。”陆云妈妈从房间里出来,一手拉住了陆云,一手正向景少微招手。
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壮汉已经到了灵堂里,打开了棺材盖,看样子是要将陆云爷爷从冰棺里转移到棺材里。
景少微快步走过去,排在陆云后面,等旁边主事人高声唱了一句“孝子贤孙再看看王老太爷吧”,由大舅带头,所有人绕着棺材走一圈,瞻仰老爷子最后一面。
景少微本来只打算走一下形式,毕竟棺材里躺着的人是真的和她没有关系,但真正走到旁边的时候,她的余光不受控制的看了一眼棺材里躺着的老人,让她全身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
棺材里的老人正睁着眼睛,眼带笑意地观察着围着他走圈的小辈们。
他的眼角有明显的皱纹,嘴角微微绷直,和旁边供桌上的遗照表情一模一样!
感受到景少微目光的变化,他甚至看了过来,还友好地对她眨了眨眼!
景少微整个人都要僵了,机械地在队伍中挪动着脚步,内心哀嚎:陆云同学,你搞这一出之前能不能给个预告!
瞻仰完遗容后,景少微和陆云按照戴恒之前的提醒按辈分跪在了院子中间,她紧挨着陆云,陆云旁边是文青梅,文青梅旁边是戴恒,所有人安静的跪着,直到棺材被封上,主事人大手一挥:“哭!”所有人当即哭了起来。
景少微低着头,听着旁边的文青梅低声啜泣着,心里也觉得有点难受。
但她也实在真情实感不起来,只能将头再埋低一点,微微耸动肩头,做出一副看起来是在哭的样子。
突然,一个壮硕的身影从几人背后像个炮弹一般冲了过来,一把推开跪着的文青梅和陆云,从他俩之间穿过,“嗵”地一声跪在了前排。
“爸!爸!!爸!!!”
那哭喊的声音撕心裂肺,边哭还边用头在地上用力磕着,眼泪鼻涕在脸上糊成一团。
那哭天抢地的样子,那磕到红肿的额头,任谁看了不说她对老人情深意切呢?
但景少微只觉得她虚伪又聒噪。
也有可能是她本身就对这位小舅妈有偏见。
走流程的时候你不来,别人都跪好了,你从天而降在这里哭喊?
而且前两天见她的时候她要么在进进出出的待客,要么在抱着自己的好大孙摇来摇去,从来不和大舅妈一起守在灵堂,现在是所有亲戚朋友人最齐的时候,她跑出来给这叭叭叭的叫着,景少微说不好她有几分真心,只能说自己看到了一个十足的戏精。
她懒得多给前面的戏精一个眼神,转头看向陆云,本来是想看看他是什么表情,但却一眼看到文青梅正捂着肚子,脸色发白的跪在蒲团上。
而身边其他人的注意力却都在那个戏精身上,没人发现文青梅的难受。
景少微赶紧拉了陆云一把:“表姐!快送医院!”
戴恒被景少微这么一喊也发现了文青梅的不对劲,当下也顾不得其他,赶紧起身,在人群中看了一眼,拽起一个男人,吼道:“青梅身体不舒服,赶紧送她去医院!”
前面的舅妈还在哭喊着,其他长辈纷纷上前安慰,而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后面,文青梅的老公着急忙慌的扶着她出了门,景少微有些不太放心,但看到陆云沉下来的脸色和看向前面戏剧中心时的眼神就知道,他在现实里大概率是没有注意到这一幕的,之后听到文青梅流产的消息,也只以为是因为她劳累过度导致的。
但在梦境中的他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又在景少微的提醒下知道文青梅此时已经怀孕,脑海中的潜意识便自然而然的让曾经他没有注意到的这一幕清晰了起来。
想清楚这件事后,景少微在心中无奈叹息一声。
在梦境中弥补的遗憾终究是假的,现实中一个多月前,文青梅大概是真的因为这一撞而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文青梅离开了现场,景少微心里却一直想着这件事,走流程时也没太注意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所有人脸上都被贴了一张麻纸,口中被塞了一块半生不熟的馒头,还嘱咐他们吃一半含一半,不要咽下去。
她手中还被塞了一根沾满白纸条的木棍,叫做哭丧棒,说是要拿到坟上再烧。
等到上了戴恒的车,三人取下脸上贴着的麻纸,景少微才有些好奇地问道:“这都是什么讲究?我把那块馒头吃完了,应该没事吧?”
戴恒摇摇头:“没事,我们是凌晨出殡嘛,怕路上冲撞了野鬼,挡挡脸让他们不要看见生人,再用馒头填填胃、堵住嘴,不要空心、不要吐出生气,都是些老讲究,不用太在意。”
“那就好。”眼看着陆云点了点头,应当是认同戴恒的话,景少微放心不少。
只要他不觉得这些风俗值得严格遵守,那他们这一路上就不会遇到野鬼。
果然,即便是在深夜,下车后所有人步行上山的那一公里也没有出任何事,大家顺顺利利的来到了坟边,在黑暗中烧纸、下葬、立碑、最后跪别,所有流程都十分顺利,景少微一直注意着陆云的动向,但他竟然什么幺蛾子都没起,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跟着人群完成了仪式。
凌晨三点多,天色未明,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坟地,陆云却站在距离坟堆不远的山崖边,看着黑暗中的山下,沉默良久。
景少微见葬礼结束都没有鬼怪来解释不入梦的原因,感觉这回应该是完不成陆云的心愿了,准备上前直接让他出梦。
虽然没有完成他的愿望,但这场梦也解决了陆云心里的一些疑虑,她觉得到时候可以稍微讨价还价一下,就算拿不全尾款也要挣些辛苦费出来。
景少微刚走到陆云身边准备趁他不备给他指尖一击,是就看到陆云转过了头,神态是久违的放松,他身后的天空也随着他的动作变成了浅橘色,看着竟像是直接跳到了日出时分。
“小景,”陆云温温柔柔地开口,双眼却没有看向景少微,而是越过她看向了身后两座紧挨着的坟墓,“这里位置真的挺好的。能看到家里,也能每天看到日出。”
一阵清风拂过,景少微眼前一黑,下一秒睁眼就看到了自己卧室的天花板。
与此同时,床头的闹铃炸响,新的一天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