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的话像是打开了某种禁制,舅妈忽然感觉脚下黏黏的,房间中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眼前的外甥和外甥女身上也布满了喷溅的血迹,她甚至感觉到脚下踩了一个弹性十足的东西。
她呆滞着缓缓将右脚抬起挪开,看清脚下踩着的东西后终于崩溃,尖叫着跌坐在地上。
那是一颗带血的眼球!
一颗正瞪着她的眼球!
那凶厉的眼神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认错!不是她丈夫王浩宇还能是谁!
跌坐在地上的她手上沾上了粘稠的鲜血,还碰到了生动而鲜活的肉块,她几近崩溃,闭着眼摇着头用手撑着地面一点点向后挪去,想要快点离开这个恐怖的房间。
“舅妈,”陆云擦了一把脸上的鲜血,恢复了冷漠的神态,“先别走,我有问题要问你。”
地上的女人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她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手上和腿上,想要加速离开这个噩梦一样的环境。
陆云也不管她听没听见,长腿一勾,从桌子下勾出了放着鞋盒的板凳,晃了晃鞋盒,发出盒子碰撞的轻响,成功吸引了舅妈的注意力。
“我问你,这个镯子、这条手链、这条项链,”陆云将那三张单据对应的首饰一一拿出,勾在指尖,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女人,一字一顿道:“是、怎、么、来、的?”
女人脸上满是害怕,看到陆云拿出首饰后双眼转了几转,回答时还带着哭声:“你舅给我买的啊……”
陆云不耐地扔出单据:“刚给奶奶办完葬礼就给你买首饰?你之前十年都没买过一件首饰,奶奶刚死就想买了?就这么值得庆祝吗?”
舅妈愣了愣,没想到陆云把她查得这么清楚,但她很快就想到了对策,磕磕巴巴地说:“不是,这不是办完葬礼刚收了礼金吗、那个,小云,我知道这么做不太好,我也劝过你小舅,但他非说这些年辛苦我了,要弥补我,我一高兴就答应了……”
陆云简直要被气笑,也懒得跟这样的人讲理,直接将手上的东西扔到了地上,与血水肉块混杂在一起,舅妈心疼得眼皮直抽抽,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悄悄地挪动着身体,隐蔽地继续着刚才的行动。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双手逐渐悬空,不论怎么努力都够不到地面。
她不信邪似的努力往后够,但臃肿的身体再次阻挡住了她的行动,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像充了气一般鼓了起来,够不着地面不是因为她的手变短了,而是因为她的身体变鼓了,后背到地面的距离变大了!
她在电光石火间突然意识到喷溅到房间各处的血液和散落一地甚至沾上了墙的肉块是怎么形成的,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对血腥场景的害怕变成了对自己死亡的恐惧,她惊恐地挥舞着四肢,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膨胀变大。
她毫不怀疑,自己的下场会像丈夫一样!
变成一地的鲜血与肉末!
“不!小云,”她声音嘶哑,看向陆云的目光里已经没有了刚才虚伪的恐惧和算计,而是真真正正的变成了哀求:“我说,我说实话,你饶了我吧!”
“是我偷了你奶奶的首饰,第二天就去卖了!拿这些钱买的新的!救救我,快,救救我,我要炸了……”
陆云听到自己预料之中的答案后没有太多意外,他垂下眼皮,轻声问道:“奶奶死得有蹊跷,对吗?”
“对!对!”舅妈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再膨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挪动身体,蹭到陆云面前,趴在他的脚下,哭着说:“那天晚上你爷爷来拍我们的窗户说你奶奶不好了,让你小舅开车送去医院,我刚想答应,但你小舅却捂住了我的嘴,还狠狠地掐了我一把,警告我不要出声……”
“你爷爷又是拍窗户又是拍门,拍了半个多小时才离开。而且……”
“而且什么?”陆云的额头青筋直跳,双眼血红,从牙缝中挤出几不可闻的话。
“而且你小舅还悄悄开了信号屏蔽仪,在你爷爷走了之后……他就是存心想让你奶奶死!跟我没关系啊,小云你知道舅妈的,舅妈从小对你那么好,连条狗死了都要哭上半个月,怎么可能会去害人!都是你小舅不让我说……呜呜呜……”
陆云只觉得整个人头皮发麻,完全无法冷静思考,他甚至有点后悔刚才让小舅爆炸得那么轻易,看向舅妈的眼神中充满了麻木与怆然。
景少微在旁边看完了这出戏,见两人都不再说话,索性主动提出了陆云可能没发现的问题:“信号屏蔽仪是哪里来的?这种东西不是管控的吗?”
舅妈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看着陆云,义愤填膺道:“你小舅之前不是在剧院当过保安吗?这东西是剧院退下来的,他跟后勤管东西的人熟,就低价买回来自己玩儿。但我没想到,他第一次用这个东西竟然是为了做这种事!”
陆云已经不想再听下去,直接闭上了眼睛,轻声说:“舅妈,我知道这件事不怪你……”
舅妈眼中迸发出狂喜之色:“小云、小云,我就知道小云是最乖的,快让舅妈变回去,快……”
地上的女人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身体就急剧膨胀到炸开,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死亡前的那一瞬间脸上还维持着谄媚而狂喜的神色。
景少微则早在陆云闭上眼睛的时候就重新拉下孝布挡住了脸,完美避开新一轮的血肉糊在脸上的画面。
她惊奇于陆云能够接二连三地运用自己的梦境主人身份,真正成为梦境中的主导,也叹息于这一大家子的面和心离、人心复杂,更是惆怅于她这回的祈梦任务似乎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简单的完成——至少现在,她或许得给客人收拾烂摊子了。
原因无他,她还记得陆云入梦的愿望,他想要知道爷爷不入他梦的原因,而现在兜兜转转,爷爷的灵魂只在午夜时回来了一次,但主持丧事的舅舅舅妈却已经爆炸成了肉沫,没有这两人,她很难想象丧事该如何办下去。
果不其然,等房间内安静得只能听到陆云有些粗壮的呼吸声时,景少微扯掉孝布,一眼就看到陆云面如金纸般趴在桌子上,他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身体已经无法维持坐姿,甚至在看到景少微的瞬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那虚弱而又撼天动地的架势看起来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景少微看到这一幕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是梦境对于主体强行截断主线的惩罚,一个完整的梦境就像是一场游戏,主人公需要经历剧情最后到达结局,但如果主人公自我意识过剩,或是在过程之中意外地破坏了达成结局所需要的条件,使剧情无法正常而完整的到达结局,梦境就会采取自毁机制,自我崩坏的同时也对梦境主人作出惩罚。
在这样有完整剧情和目标的梦境当中,如果没有祈梦人跟随,梦境主人又偏偏爱作死,结局往往是肯定的——作死的人往往会死得很安心,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意外是出定了。
很多梦境主人在梦中都会想象自己有特殊能力,但能够如此熟练而精准的运用自己能力的人实在是少见,景少微在旁边犹豫了一会儿,想到陆云精准的控制力,想到他变成这样的原因,想到自己没有收到的尾款,想到自己该有的职业素养,最后还是选择了伸出援手。
早知如此,她刚才就应该拦一拦陆云……
景少微在心里悠悠地叹了口气,右手却稳稳地放在了陆云的头上,看到陆云沾着血水和肉末的头发之后,她实在是下不了手,只好将陆云翻转过来,重新把手放在他还算干净的双眼之上,捂住他已经开始发凉的眼皮,轻轻地闭上了眼。
1、2、3……
三秒后,陆云悠悠转醒,梦境归位。
景少微收回右手,看到陆云慢慢睁开双眼,打量一圈四周后,眼中出现了明显的迷茫之色。
她将重新变得干净的孝布披回头上,语气严肃地对陆云说:“从现在开始,不许对任何一个人动用能力,让任何一个人爆炸,否则你就会死。知道了吗?”
陆云脑中还有刚才的记忆,知道是妹妹救了自己,脑中既清醒又不清醒,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让别人爆炸,更不知道为什么让别人爆炸会导致自己的死亡,但他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会乱来。
“咯噔”
门口处传来熟悉的转动门把手的声音,景少微和陆云对视一眼,同时站了起来。
“小舅。”两人齐齐开口,又一起用走动的动作踩住了地上掉落的首饰。
“唔,”王浩宇这次依旧没有看出来什么不对,看了陆云的电脑屏幕两眼,说:“我还以为你们俩在这儿偷懒呢,忙完了就赶紧出去烧纸,你哥一个人忙不过来。”
“哎,好。”两人齐齐地应了一声,目送小舅转身出了房门。
等房门再次关上,景少微提起的心才放了下去,她转身看向脸色不太好的陆云,问:“陆云,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她每次祈梦过程中只有一次纠正主线的能力,为了保证陆云的安全,她接下来需要了解陆云的一切行动,否则如果再出事,她就只能接受无法收到尾款的现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