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陵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他的手有气无力地在床头摸寻了半天,始终没找到手机所在。
铃声响了好一会儿,才把他从半醒的状态中拉出来。一道强烈的光扫过他的眼尾,一切感官恢复,一阵强烈的头痛袭来,随之而来的是隐隐的胃痛,他不耐烦的翻了个身,感觉背后凉凉的,原来自己的卫衣早已被汗浸湿了,他支撑着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
柔软的被褥和淡淡的护肤品香味首先占据了他的感官,他似乎处于一个低矮的女性卧房里面,床头放着很多颜色并不协调的玩偶们,床头柜上横七竖八坐落着各式高奢护肤品,右边的衣柜倒是宽阔,里面的衣服像是液体一样从缝隙里流出来,色系大体都是冷色调。再往里走,有一个不小的卫生间,里面还有一个极具格调的漂浮浴缸,然而一切豪华的装修,抵不过各种卫浴用品杂乱的摆放。
李陵从没见过哪个女孩子如此不规整的。
大概将这loft看了一圈,李陵逐渐回忆起了昨天的点点滴滴...
被人驮着走了好久、喂药、每隔一会来帮他测温,还有就是剧烈的头痛和呼吸困难...
他遇见张流影了。
一想到那女人美艳却沮丧的面容,他脸上浮现出一种鄙夷的神情。
“这些年,看来你也过的不怎么好嘛!”他光着脚,在冷白色的瓷砖下更显苍白。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这间loft只有一张床,客厅的沙发并不大,根本无法容纳张流影一米七的身高。
那她昨天睡哪里?
容不得他多想,催命似的铃声再次响起,李陵终于在裤子口袋里找到了罪魁祸首。
“什么事?”李陵的声音还有些鼻音。
“陵哥,原定明天的那个杂志采访,那个周主编今早打电话来,说是他们那边临时有事,改期了。”电话那头滔滔不绝,“我看呐,这种小杂志,还摆这谱,是真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咱们那时候同意接受采访都是给他们面子了,他们还玩爽约这套,要不我直接给她拒了算了...”
“就这事?”李陵不耐烦地打断他,徐牧野总爱滔滔不绝,还喜欢小题大做,李陵最烦他这点。
“就...就这,”徐牧野知道自己被嫌弃了,不好意思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我姐想让我帮忙问问,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她有事找...”
对面立马变成了“嘟嘟”声,徐牧野实在不懂,李陵这种冷漠、孤僻又自我的糟糕性格到底是怎么形成的?这种人真的能感受到快乐吗?
当然,李陵此刻心底升腾这狂热的欢乐,复仇的快乐。
他坐在挂满衣服的暗红色皮质沙发的正中间,想象着这凌乱的主人过着怎样的一种糟糕的生活,冰箱里空无一物,厨房成了整个房子里最空旷的存在,这女人似乎毫不懂得怎样照顾自己。
她那样美丽,本不该如此,可这一切不是她自作自受吗?
李陵产生了想要近距离观察这女人自毁全过程的想法,最后她会化成灰烬吗?他不禁笑了出来。
此时他发现了放在茶几上的字条,字条旁边还有几盒药。
“小乞丐,走的时候记得关门,还有这药,你要不拿走,我就扔了。”
李陵冷笑一声,将那字条撕得粉碎,如雪花般,浮在马桶的上层,轰隆一声,随着她仅剩的善良,旋转着流入污秽之地。
直到下午四点,周婉都没出现,只在群里发了个消息,说自己临时有点事,休几天假,至于Thousand的采访已经联系经纪人往后推了,顺便还布置了一堆任务,deadline定好,按时发给她检阅。
不到一分钟,下面紧接着11条收到,还附带不少玫瑰花。
大家放下手机,一阵唉声叹气,领导虽不在,任务仍紧凑。唯有秦池悄悄凑近了方群青。
“出事儿了。”秦池压低声音,却还是惊动了坐在方群青对面的张流影,她集中了十二分的注意力偷听。
“咋啦?”
“我有个闺蜜,住在世融城,就住周婉他们家楼下。”秦池继续输出,张流影屏住呼吸,“昨天晚上,她和李总吵到了半夜,动静大得,起码上下三楼都能听到。”
“周主编怀着孕呢,怎么动这么大气?”
“你想啊,像周婉这样的女人,要事业有事业,要钱有钱,老公也是权钱双收,娘家也有权有势,夫妻两人恩恩爱爱,现在想要孩子,也得偿所愿了,这样的女人,最不能忍什么?”
“什么?”方群青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方群青比张流影大个一两岁,却早早声明自己是不婚主义,物欲低,前几年买了个一室两厅小户型,养了两只猫一只狗,赚的钱足够日常开销就已经很满足了,因此她整个人透出一种脱俗的气质。
而她对面的张流影则与她完全相反,精致高跟鞋、只有她的身材能塞下的紧身西装裙,精致的OL妆容,仿佛她身上的所有元素都是在告诉外界,她是走在时代前列的精英女性。然而意外的是,这样两个大相径庭的人竟然能成为朋友。
秦池斜斜一瞥,只见张流影耳朵都快贴上来了,她索性大手一挥:“要听就靠过来。”
“哪、哪有。”张流影心虚道,“周婉的事,我可不感兴趣。”
秦池看她那样也不戳穿,只是笑笑,继续给方群青解惑。
“你想啊,像李总那样的成功人士,身边能没有点莺歌燕舞?”秦池越发神秘道,“若是只是万花丛中过,只沾几滴露水,周婉能闹到凌晨,以至于第二天都不能上班?”
“难道李总在外真有风流债?”方群青捂住嘴,眼里闪过怀疑的神色。
然而这一瞬间的反应,立刻被秦池发现:“怎么?你像是知道些什么?”
方群青看了看秦池,又看了看张流影,欲言又止。
张流影心里慌乱,表面却从容:“看我干嘛?”
“就是,看什么看,有八卦就一起分享!”秦池轻弹方群青的脑门儿。
“有一天晚上我下班,看到一个女人,上了李总的车。”方群青语调不问,心有余悸。
“怎样的女人,长什么样?”秦池瞬间双眼发光。
“我只看到了背影,很明显不是周主编,那女人穿着细高跟,很高很瘦...上身披着一件男士西服,那天隔得很远,模模糊糊的,我也不敢确定...兴许是看错了。”
“是李总的车?”秦池继续问。
方群青点头。
“那就没错了!”秦池笃定道,“敢在这附近出入,这对狗男女也不懂避着人...哦,我知道了,那女的一定也在双摩大厦上班!”
“其实也不一定,说不定只是送同事回家...”方群青猜测。
看两人讨论得起劲,真相迷离又无从探究,只有张流影心里如明镜一般,那晚的女人就是她。
那是上周五,本来说好带她去吃饭法餐,李重山临时开会,迟了2个多小时,害的提前预定的位置没了,张流影在双摩一楼的咖啡厅等了好久,跟他闹了点脾气,李重山就喜欢她这一点,说话难听,可以用嘴堵住,爱发脾气,可以增添不少小情趣。
他不停地哄她,还把西装外套脱下来牢牢裹住她,让她挣扎不得,只得乖乖上车。
现在看来,她得感谢那件外套。
“那...周婉知道那女人是谁吗?”张流影讪讪道。
“照周婉闹这么大动静,不知道的可能性很小。说不定昨晚连夜打小三去了!”说罢,秦池情不自禁地笑了,然而这随意地一笑,格外刺痛着她。然而这感觉很熟悉,她早已习惯。
她找了个借口,准备离开片刻,方群青却倾身先前,双眼汪汪地望着她:“流影,你说这样的女人,有没有自己的苦衷?”
张流影突然慌了,连忙抽出手,不知道怎么回她。秦池抢先道:“当小三能有什么苦衷,觊觎别人的老公,破坏别人的家庭,这种人就该落得身败名裂!”
一整个下午,张流影都惴惴不安,根本无法集中精力,她打开与李重山的对话框,最近的一条消息是他凌晨发来的:“最近不要见面了,你好好想想”。也许那个时候,周婉已经闹翻了天,而李重山也气不过,才给她发的这条消息。那么,周婉是否知道那个女人就是她呢?如果真的知道了,她为何还能如此安稳地上班?
这像是薛定谔的猫,揭开盒子之前,你永远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但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真让人崩溃,但她根本不敢联系李重山问个清楚,生怕多留一条证据。
没有领导在的一天,大家下班都积极了许多,刚到五点,大家就溜得没影了,唯有方群青还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毕竟她这次负责Thousand的采访和稿件,除了各种整理资料,做采访提纲才是难中之难,毕竟之前Thousand团综有两个成员发生了不愉快事件,而她既要从中挖出可看的八卦新闻,又不能激怒那些个性十足的明星们。
避开了下班高峰的电梯,张流影也准备离开了。方群青连忙叫住她:“流影,你回去有事不?”
“怎么了?”张流影问。
“有个事儿求你。”方群青道,“要不我们去楼下吃点东西,边吃边聊?”
都用了“求”这个字了,张流影说什么也要听一听了。方群青放下手头的工作,拿起手机预约了一家西餐厅。
西餐厅就在双摩楼下的商场里,气氛静谧,适合谈事,也十分契合张流影的格调,毕竟若是方群青自己,一个汉堡就可以解决一餐。
张流影点了一份五分熟的牛排,这是李重山教她的,品牛肉,五成熟最能吃出风味;方群青点了一碗肉酱意面。张流影为保持身材,虽然食物很合口味,却也只吃了个三分饱。方群青见她这样浪费,干脆把她没吃完的倒进自己盘子里,可吃了两口,她直皱眉:“血渍呼啦的!”
“流影,我感觉这次周主编家真的出大事了!”方群青吃罢最后一口食物,含含糊糊道。
“那又怎样?”
“她今早把原本定在明天的Thousand采访,推到了下周,但极有可能,下周她也来不了。”
方群青在写作方面的确极有天赋,在采访内容的准备上也常常另辟蹊径,常常可以挖出被采访者最为隐秘的那一面来,周婉很赏识她这一点,常常将重要的采访派给她做。然而她是个十足的社恐,若是采访对象提出质疑,或者不那么配合,她便会涨红了脸,脑袋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因为这样,每次重要的采访周婉都会亲自跟随,一是为她撑腰,二则是体现Modeling对采访对象的重视。
方群青一直感激周婉对自己的包容,因此她是私底下唯一尊称她为“周主编”的人。
“你怎么知道她下周也来不了?”
方群青用力吸了一口柠檬水,才说:“周主编她撞到肚子了,这会儿估计还在医院呢!”
“什么?”张流影惊道,“她流产了?”
“打电话的时候就模模糊糊说了一嘴,听起来周主编状态很差,我也不好问这些...”方群青叹气道,又补充,“周主编只告诉了我一个人,千万不要外传啊!”
张流影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心想,看来是自己小看了方群青,周婉这样对家事讳莫如深的人,竟会将这样的事告诉她,看来她很受领导信任。
张流影又想,方群青文文弱弱,一看就是个女文青,她远离办公室政治,从未跟谁数过敌,但她却能获得额外的信任。且不说周婉,就像张流影自己,有棱有角,有时甚至得理不饶人,还爱给那些看不惯的人使些小绊子,可她却偏偏乐意亲近方群青。
这方群青,是个妙人。
“所以,流影你陪我去好不好?”方群青握住她的手,虔诚地望着她。
张流影是个爽利人,可她从未做过采访相关的工作,写稿什么的更是一窍不通。怎么会找她?
“因为你有一种气质,让人闻风丧胆的气质,到时候你抹上大红唇,穿上你的战袍,一头齐肩大波浪,登上高跟鞋,那气场,就连superstar见了都要忌惮几分,何况是那群搞摇滚的!”
方群青这话说到了张流影心里,与萍水相逢之人相处,她从不内耗,主打一个让自己舒服,对于那些所谓的title很硬的人,她也绝不谄媚。再加上她绝不输娱乐圈的长相和气质,那下几个搞摇滚的小年青,算什么难事?
“流影,他们不是小年青,”方群青一脸虔诚,“他们是能引起腥风血雨的摇滚之神!”
“哈?”张流影有一种地铁老人看手机即视感。
“不好意思哈,因为最近要准备采访,多看了些他们的物料,不巧成了路人粉...有一说一,真的太帅了,强烈推荐你去看看他们去年在纽约的演唱会,不要太飒。”
“没想到你还迷摇滚?这么叛逆?”张流影挑眉道。
“也是看了他们才开始了解的,摇滚其实是种态度...”
眼看着方群青要开始安利了,张流影及时打断道:“你工作都做完了?”
方群青长叹一口气:“今天起码得超过十点了。流影,你就答应我嘛!”
“这有什么不行的,到时候姐职业装加大红唇,保证给你撑场面。”张流影拍拍胸脯。
方群青高兴得差点欢呼了,然而她很快压低了声音,指了指西餐店门口站着的背影:“那人看着好像李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