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早已退场,气温骤降,张流影像一只冷血动物,游荡在城市的角落。
回到艾格公寓,已是凌晨一点。
艾格公寓是个商住两用loft,距离双摩大厦只有两个地铁站的距离。李重山买下它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回家之前只需要一脚油门,便可以见到那金屋里的娇娇了。
张流影正在输楼栋密码,周围草丛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张流影警觉起来,这不像是流浪猫的动静,响动很大又持续了很久,像是有人!
她回头看,不远处的草丛的确以不正常的频率晃动,她的心猛的提上来,加快了输密码的速度。
就在她推门进去的瞬间,她的手腕被人抓住了。
那是一只滚烫又宽大的手,张流影被拽的牢牢的,毫无挣脱的可能。她回过头去,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正站在她面前,他很高,彻底遮住了路灯的光。
“啊——”
张流影的尖叫声泯灭在夜风中,那男人不为所动。
“救我...”鼻音浓重,似乎得了重感冒。
张流影这才看清,这男人穿的破破烂烂,是那个卖唱的流浪汉。
“走开!脏死了!”张流影嫌弃着要甩开他的手。
可这男人一下没站稳,居然彻底倒在她的肩上,而她背后是墙,退无可退。
滚烫的头和滚烫的身体灼烧这张流影与他碰触的每一寸肌肤。
他发烧了。
可这关她什么事,她屏住呼吸企图将流浪汉甩到地上。
“离我远点!”
谁知那人虽然虚弱,却依旧没松开半分,似乎要将她的手腕捏碎,身体更没有挪动半分。
“呵,坏女人,”那流浪汉突然笑了,“拜高踩低,还插足别人婚姻…真是可笑!”
“偷听别人讲电话,还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我看你也不是什么道德高尚的乞丐!”张流影有力地反击道。
突然,那男人的手松了,张流影乘机一推,他像一滩烂泥一般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
张流影心有余悸,连忙推开楼栋门离开了现场。
可回到家的张流影越想越不对劲,楼栋门口一定有监控,若是他真的死了,首要嫌疑人很难不落在她的头上,可是那人明明是先松手她才推他的,说明在她推之前就已经死/昏了啊!
可警察能信她的话吗,若是真到了公安局,会不会迫于压力承认罪行,会不会屈打成招?
可若是他只是昏过去,又烧成那样,就那样在室外躺一夜,会不会真的冻死?若是那样,会不会把罪全在自己头上?见死不救会判刑吗?
张流影发出电脑百度,有说要判刑的,有说只要道德上过得去就没事儿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风发出尖锐的声响,直吹进张流影的心里。
凉飕飕的。
该怎么办啊?一般这种时候,张流影会打给李重山,可今天她的手机界面久久停在李重山的页面,迟迟按不下语音通话键。
就在这时,这个页面蹦出了一个消息:“这几天不要见面了,你好好想想!”
张流影气急,更气自己在这种时候还想求助他,她脑子一热冲出门去。
那流浪汉果然还在远处,但好像换了个姿势,他蜷成一团,正在瑟瑟发抖。
门廊处的风格外猛烈,张流影逆着风走向他,伸出食指在他鼻下扫了扫。
一,二,三,有气!
她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接下来只需要打个120,这样不仅法律上过的去,道德上也得到了升华。
就这么办!
可正当她准备拿出手机是,她的手腕再次被人抓住。
“你干嘛!”张流影吃痛叫起来。
“我不要去医院。”那男人鼻音更重了些。
“那你要怎样,帮你叫救护车,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收留我!我无处可去了。”那男人抬头看她,脆弱又倔强,像一只流浪狗正在企求人类的怜悯。
张流影钝住了,无处可去,这不是她自己的处境吗?在这场背德爱情中,她的住所,她的饭碗,她的感情,无一不寄托于他人。她的嘴再毒,心再狠,也无法摆脱被抛弃的可能。她一次次妥协,屈服,反抗,却又变得更毒辣,更狠戾。
“你…真的不用去医院吗,看起来很严重啊。”张流影语气软了半分。
“你只需要收留我一天,就一天。”流浪汉像是看到了希望,水汪汪的眼睛更像一只小狗了。
这小狗蹲下时可怜无辜,站起来体型巨大,他放心地将自己的重量完全压在张流影身上。暂且将他看做金毛吧。
无家可归的金毛。
张流影虽说不矮却也纤细,她艰难地驮着那男人,简直要将自己淹没了。他的身体滚烫,隔着几层衣服张流影都能感受烫意。奇怪的是,那男人身上竟然没有任何难闻的气味,反倒是有一股清新的薄荷香气,像是男士古龙水味。
张流影的loft通过一个美式复古的楼梯,分成两层。楼下是客厅餐厅和厨房,楼上是宽敞的卧室和一个狭窄的书房。
张流影废了好大的劲才将那男人拖到了双人沙发上,可无奈沙发太小,与男人的身高完全不符。
张流影叹了口气,只好将他拖上楼梯。平日里她一个人,并不觉得这楼梯有多小,现在驮着巨物,不是撞到了他的腿,就是砸到了他的头,可那男人呼吸快且均匀,竟没哼一声,看来已经睡得很沉了。
终于到床边了,她坐在床边,稍稍往后倾,企图让他自然落在船上,可就在拉开他手的瞬间,他反而将她抱紧,一起落在了床上,柔软的床瞬间吞没两人,张流影身体彻底放松,碰触到男人的身体的瞬间又一阵惊慌,正当她准备挣扎着站起来,耳边软乎乎的传来一句:
“谢谢。”
原来他没睡!
这人脸真大!明明没睡都不愿使一点力气,害她驮上驮下地这么累!
“小乞丐倒挺会享受!”她愤愤地挣扎起来,拍他的背,“喂,自己挪到枕头上,我已经被你折腾得没力气了!”
等到张流影拿来体温计时,那男人已经调整到最舒适的位置,张流影突然发现这破败的卫衣上居然标着奢侈品牌的logo。
“没几个钱还要买A货,还挺虚荣!”
五分钟后,温度计显示39度。张流影有些慌,在家里翻箱倒柜,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了布满灰尘的药箱,张流影仔仔细细地阅读说明,好不容易找出了一盒退烧药,仔细一看,早在半年前已经过期了。
她白忙活一圈,回头一看,那人正虚弱地皱着眉。
她犹豫半天,还是决定下楼买药。
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她从未这么晚出过门,冷风呼呼的拍打着她的脸,四处无人,连大部分街灯都已熄灭,周围时不时有些奇怪的声音,渗人得很。
她突然觉得自己疯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流浪汉,为何激起了她久违的同情心,然而她又想,在某种程度上,她自己何尝不是城市里的流浪汉呢。
她凭借仅存的记忆,找了好久才找到小区在的那个24h自动售药机,她百度了半天,买了几种药。
回程的路上,她竟然沉浸在一种助人的自豪中,若是那男人知道自己这么晚还出来买药,岂不是会对她感激涕零?到时候她只会无所谓地摆摆手,“这都是小意思!”
那晚她喂完药,那男人的体温还是迟迟不降,张流影的心一直悬着,无法安然入睡,一晚上起来好几次为他量体温。
直到早上六点,他的体温才稍稍下降,也是那时,张流影才真正入睡。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十点半了,阳光毫无顾忌的洒在她的脸上,似乎从未如此温柔。她急匆匆的跑上二楼,伸手摸了摸那男人的额头,再摸摸自己的,终于舒了口气。
一道阳光穿过一楼茶几上的玻璃杯,正好折射在男人的脸上,在他发尾形成七彩的光芒。张流影忍不住伸手拨遮在他脸上的头发,这会儿她才看清他的真实面目。
他很白,眉眼锐利,轮廓分明,鼻子高挺,充满了侵略性...张流影不禁感叹,现在流浪汉也需要卷外貌吗?
来不及欣赏美男子,她拿纸笔匆匆写下两行字便离开了。
来到编辑部,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只有方群青一人在工位上啃着汉堡,一脸萎靡,一看就是因为Thousand那件事忙了一个通宵,再加上一上午手眼并用,早已让她疲惫不堪,恍惚间,她仿佛看到屏幕前出现了一张脸,还是一张画着红唇的美艳的脸。
方群青一声尖叫,一巴掌就要落到张流影的脸上。还好张流影眼疾手快,不然这一巴掌实实在在打到脸上,可不得了。
“看你,黑眼圈都要掉地上了!”张流影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哎,还不是周主编昨天布置那任务!说是今天早上要开会,我还没弄完呢!”方群青抱怨道,突然她好像意识到了某件事,“对啊,说了今天早上开会,怎么没开呢?”
张流影顾不上跟她玩悬念,只是问:“我今天早上没来,周婉没说什么吧?”
“什么?你今早没来?”方群青嘟嘟囔囔,似乎完全搞不清状况,“哎呀,我今天太困了,周围发生了什么都没注意。”
“你是没注意,可今天迟到的人却好像是约好的。”秦池握着一杯咖啡走进来,她是整个编辑部最注重生活质量的,午饭要选有格调的餐厅,通常要坐下来享用完美食才离开,而后在来到附近昂贵的咖啡店,点一杯最近的季节新品。
“除了我,还有人迟到?”张流影惊讶道。
周婉虽说私下里还算随和,可绝不容忍迟到早退,她总说,时间观念是时尚杂志的重中之重,如果连自己上班的时间都无法预估,何谈洞见时尚和热点呢?她还制定了规矩,迟到一次扣3天的工资,会上通报批评,还要写一篇检讨。虽说底下的人对这些规定颇有微词,却也不敢违背。
而周婉,更是以身作则,真的一次都没有迟到过。
秦池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咖啡,吊足了两人的胃口,才勾勾手指,两个脑袋迅速凑近。
“今天迟到的,还有周主编,直到现在,她都没露过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