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选择,还是娶沈氏女为佳。因此他不由得对沈家二女注目起来,屡献殷勤,那二小姐却生得清冷高洁,近乎不通人情,竟是正眼也不瞧他。难不成她也青睐太子?
扪心自问,能当太子妃为什么要当皇子妃?他自以为是地揣摩着。
这一天,玉宵躺在落星坞的花廊架子下面,月桂树摇晃着,抖落一片片花瓣,落花成塚,别有意境。
青棠端着五盅盘走过来,枯荷色的粗砂瓷盘上摆着一壶酒。
玉宵瞟了一眼道:“怎么连个杯子都没有。”她一见他就想贫嘴:“我知道,你不喝,让我对壶吹。”
说着执起酒壶闻了闻:“是桂花酒,不赖不赖。”
她学着戏文中豪迈的样子仰头灌下去,酒入喉咙,带着浓郁的香气,却不呛人。
没什么酒味,还好还好,不然就要暴露我不会喝酒了。她想。
“是长姐酿的?”她随口一问。
青棠点头。
玉宵放下酒壶,打开石桌上摆着的白玉匣,里面是一沓子线装古籍书。这是她在沁竹居发现的,一个柜底暗格里的白玉匣子。她一摸上去,记忆就如潮水般涌现。她惊骇不已,自己居然能记得以前的事。
玉宵用手指轻拂书脊,细语呢喃念出名字——《青萍剑法》、《若水剑法》、《秋水剑法》、《黄金九剑》、《逍遥剑法》……数来有十几本。
青棠目不斜视,似乎兴致缺缺。
玉宵如数家珍:“这些是我下山时师尊送给我的。他说,‘这些年你荒废岁月,没有好好修习武功,为师只教了你内功心法、黄老之道,旁的也顺其自然。只是,你将来一朝后悔,难免无从学起,这些剑谱就送给你,就当是出师之礼。’”
“你在上清宗没有练武吗?”青棠的声音仍是那么清清冷冷,犹如林下凉风。
“没有……说来不怕你笑,我懒极了!人人都去上早课,只有我睡到日上三竿。师尊摸过我的筋骨,说我是练武的好根骨,只是没想到懒成这样。武林高手和睡懒觉之间,我选了后者。他们也没逼我,母亲觉得女孩子本就无须练武,责备父亲发疯,竟把女儿都送来上清宗。师尊也觉得我的心气浮躁乖戾,若真练了武,非要把天捅个窟窿不可。”
“那现在……你是想拾起来了?”青棠应道。
“是……”玉宵顿了顿,深思熟虑之下,她没有告诉青棠真正的原因。
昨天看了青棠天马行空的玄妙剑法,她的心仍被小巷中磅礴激荡的剑气所震撼,久久回味。
她不禁在想,当初为什么没有好好练剑?
在她心里,青棠是柔弱的、需要她悉心呵护的,只是没想到,宝剑在手的他,会变成另一个人。
宛如出鞘的不世神锋。
说罢,她又沉浸在昨日的回忆里不能自拔了。青棠的一招一式都让她心潮澎湃,她憧憬起那种独步武林、仗剑天涯的日子,什么时候她也可以这么厉害呢。
就在她神游天外的时候,青棠去而复返。回到她身边时,他手中捧着一把剑。
“断水剑。”玉宵“嘶”了一声,接过那把旷古名剑。拔剑出鞘,反复鉴赏后,她再次感叹,“是真的断水剑,我原以为这种东西只存在传说里。”
“我夺了四殿下的剑,不小心带出来了。”青棠的声音轻如飘絮。
“……”玉宵沉默半晌,缓缓开口,“等等,你说谁?”
四,殿,下。四!殿!下!
那小子是四殿下!也就是说,他们昨天当街殴打四殿下!那可是重罪!
算了,这事过了,想必四殿下不会计较,毕竟他被打得落花流水,也不光彩。再说这也怪他自己,不是他强抢良家子在先?
长姐说得对,他们都是纨绔,没一个好东西。
玉宵将壶中桂花酒一饮而尽,“你帮我看看这些剑谱,我手生,望你指教一二。”
青棠依言翻开剑谱,他一目十行,过得飞快。
“怎么样,这些剑法你都学过吗?”
“有些学过,有些没有,我学得比较杂。但是,我在江湖行走的时候,十有**是见过的。”
“行走江湖?”玉宵两眼放光,“好玩吗?”
她扯住青棠的袖子轻轻摇摆:“带我一起嘛。”
青棠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他的青衣袍袖从玉宵手中悄然滑落。
玉宵有些不悦地瞪着他。
他拂过玉宵头上的花瓣,目光清凌如水:“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悲。
玉宵知趣地“哦”了一声,不再触碰他内心的疮疤。
她故作轻松地伸个懒腰道:“那……我们从秋水剑法开始练吧。”
青棠是个好老师,他本就精于剑法,又痴迷武学,看到这些剑谱,自是见猎心喜。
玉宵也是个好学生,如师尊所言,她骨骼清奇,因此虽荒废多年,拾起来也是毫不费力。加之她修习内功心法不辍,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两人精研一天,竟是废寝忘食,从早上到正午,从正午到子夜。
东方既白,两人已将秋水剑法的招式过了一遍。
青棠说:“天亮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玉宵的眼睛亮晶晶的。她说:“我不累。”
青棠也不勉强。既然她想学,他也奉陪到底。
他说:“握紧你手中的树枝,把它当作剑,把我当作敌人,用秋水剑法击败我。”
玉宵笑:“这怎么可能?我岂是你的对手。”
青棠面沉如水,他的气息静若无声,恰似暴风雨前的宁静。
呼啸的破空之声,剑气若风卷残云,他猛地攻过来。玉宵惊惶应战,之前她明明已将秋水剑法练熟了,现下仍是狼狈仓促。
明明青棠用的也是秋水剑法,为什么每一招都那么强,把她压制得死死的?她使着相同的招式,却相形见绌,拙劣得像个笑话。
可恶!明明是一样的,为什么差别那么大?
是出剑的时机?动作的精准?身法的敏捷?局势的判断?
似乎都是,但她的神识仍是蒙昧不堪的。
不知是多少次被打倒了,她精疲力尽地倒在地上。
第二个黎明来临时,她似是看见了一丝曙光,她的灵识在觉醒,她感到自己正在迈入那扇门,那扇武学的大门。
“越来越好了。”青棠优雅地收“剑”。
他向她伸出手,把她扶了起来。
玉宵的双腿在发抖,她大汗淋漓,已到了极限。
他见状,又扶她坐下,帮她点了几处穴,拍拍她的肩膀道:“调息。”
玉宵无有不从的,于剑术一途,她是心服口服的。
调着调着,她竟睡着了。
一个酣畅淋漓的无梦之眠。
醒来时又是月上九霄,她仰头望着这轮清皎的月亮,看了看身边守候的他。
她微笑着问:“我怎么就这么席地而睡了,你也不叫我。”
好温柔的埋怨,听得他心头一颤。
月色倾泻如瀑,花瓣淋了他一身。
“月下观美人,美人与花孰美。”她信口道。
他不理会,只淡淡一笑:“我也睡过去了,醒来时哪儿都不见你,后来一阵风吹过来,我才知道,你是被花瓣埋起来了。”
“找不到我的心情如何?会着急吗?”她的声音轻柔如梦呓。
他的面容笼罩着神圣的光:“我知道你在这里,这里有你的气息……”
玉宵坐起来,她恢复了精神。
“再来。”
两人的身影在月下花海穿梭如云。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玉宵觉得能跟青棠对上几个回合了。
只是,不管怎么努力,总是棋差一招,以她的“剑”被无情打落而告终。
“为什么!”她有些恼火地歪过头,朝他发脾气,“为什么总是这样!我的力气这么大,却连一把剑都握不住。”
他的面色总是这样平静,仿佛早有预料。
良久良久,他轻叹一声:“你的心……不够坚定。”
“什么?”玉宵不明白。
“你已经学会了剑的用法,哪怕只是一根树枝,也有不逊于剑的威力。只是你的心,不可以摇摆不定。”
“如果不够坚定,你将在最后关头失去所有力量。”
玉宵全神贯注地听着,虽然不懂,她还是细致品味着每一个字。
“是杀心?”她苦笑着摇头,“那我对你确实起不了杀心。”
顷刻又皱眉:“你对我有杀心?所以下手那么狠?”
这一次,青棠没有回避,他用十分犀利的眼神看着她,那眼神仿佛一把重见天日的上古神剑,剑光锐利,把她切割得体无完肤。
“光有杀心是不够的。”
“不够吗?”
“你要赌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