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蔚在江孝礼的疗养别墅仅待了一天就离开了,前一晚,他和这位落寞的老人聊到了天色变蓝,直到窗外的雪山开始反射光芒,两人才去休息。闻蔚一觉睡到快中午,叶夫人和佣人准备了丰盛的午餐,闻蔚吃过饭后乘车返回了往苏黎世,他让司机直接把他送到了江璨的学校,约了对方共进晚餐。
见到江璨时已近傍晚,两人在立马特河岸的小餐馆里相对而坐。
看到闻蔚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样子,江璨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笑道:“大哥,你放心,我不会问大伯跟你说了什么的。”
当年,十九岁的闻蔚带着江亦珩正式住进江家时,江璨已经十五岁了,她打七岁起就跟着大伯夫妇一起生活。
那时,因为大伯和大伯母结婚好几年一直没有孩子,她的父亲江孝诚笑称:“让江璨过去跟着她大伯母住,就能把弟弟妹妹们招来了。”年幼的江璨当然不懂父亲的用意,仅仅七岁就要离开父母去陌生的环境生活,她心里非常抗拒,可大人们各个兴高采烈,她也就不敢忤逆了。
直到江璨长大成人,她才逐渐明白了父辈们的用意——她的父亲江孝诚当年并不真是为了让自己给膝下无儿女的伯父去排遣寂寞的,而是因为江孝礼不但把大厦将倾的江家从水深火热中捞了出来,还大有宏图再展的势头。她的父亲很聪明,头一个递交了投名状,亲手把自己这个亲生女儿送到了大伯家。
事实证明,他父亲是对的,如果不是江璨这些年陪伴江孝礼左右,伯侄两人感情深厚,恐怕他们一家子也不会过得如此舒服,哥哥江琏也捞不到证券部的好位置。
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小姑娘,闻蔚心里很有些过意不去,江璨十七八岁时,对他曾产生过莫名的情愫,小姑娘脸皮薄,虽然内心的感情从来没有说出口,可闻蔚却心知肚明。
前一晚与江孝礼的彻夜长谈中,聊到最后时,江孝礼说了一番意味不明的话:“闻蔚啊,你这两天好好休息一下,抽空去看看江璨吧,她博士快毕业了。我希望她毕业后能去公司,到时候,你要好好教她,好好照顾她。”说完,他起身拍了拍闻蔚的肩膀,才最终结束了这场谈话。
闻蔚记得江孝礼对着他说这句话时的殷切眼神,话虽然没有彻底挑明,但闻蔚再清楚不过他那显而易见的用意。正常情况下,这话无论如何也不该由一个父亲主动为女儿提出来,虽然江孝礼并非江璨生父,但漫长岁月的相伴,让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超过的血亲父女。
更要紧的是,一旦闻蔚答应了,江璨也就成为江孝礼牵制他的重要筹码——半个儿子加上半个女婿,这样一来,这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无论如何都要彻底效忠江家。有了闻蔚这名干将的扶持,他那讨债儿子江亦珩也能安枕无忧地掌控江家的未来命运。
闻蔚心中暗道:“老头子安排的如此缜密,真可谓用心良苦,可惜江家子弟各个不堪大用,甚至无人能体会江孝礼的苦心,还真是讽刺,可若非如此,自己又哪来的机会控制江家。”
风烛残年的江孝礼想要用自己的一儿一女来牵制闻蔚,养病时还在不停地为江家后代做打算,换做几年前,作风强硬的江老爷子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跟闻蔚示弱,甚至大打打感情牌去展现舐犊情深。望着车窗外浩瀚的雪山,闻蔚不禁感叹:“看来他是真的老了。”
闻蔚把江孝礼的用意揣摩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所有的事都正朝着他预先设想的方向推进,江孝礼的召见可谓正中下怀,他知道自己在江家的影响力又上了一个新台阶。除了江亦珩这个无法控制的变量……算了,先不去想江亦珩。可总要面对江璨,即便是江璨,他也无论如何做不到对待江家其他人的那种冰凉态度。
“哥,你要说什么就直接说吧,吞吞吐吐不是你的风格啊。”江璨笑着催促道。
闻蔚轻叹一声道:“璨璨,你是个好姑娘,等你毕业回国……”
“哥,”江璨哈哈大笑起来,“你今天究竟怎么了,怎么话也不会说,倒念起稿子来了。你别再给我发好人卡了,我懂你的意思。”
江璨话说得含蓄,但意思很明确,弄得闻蔚更加无话可说了。
江璨又道:“大伯就是瞎操心,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他还念念不忘呢,肯定是他跟你说了什么对不对?”
闻蔚尴尬地笑笑,他没有回答江璨的疑问,心里的愧疚感让他一贯条分缕析的大脑陷入宕机,那张平日里严肃、冷峻的面孔甚至透出了一丝歉意的笑容。
“哥……哥……”江璨拉长音调嗔怪道:“你要再这样对我笑,我可就不打算放过你了。”
见闻蔚被自己逗笑了,她又道:“哥,凭我对你们双方的了解,大伯昨晚跟你说的事我也能猜到一二,其实他根本没必要费尽心思跟你交代这些。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想江亦珩好,你也会拼尽全力保护他的对不对?他们各个都说你觊觎江家的产业,说等有朝一日老头子走了,江亦珩势必会被扫地出门,江家也要改姓闻,可我从来不信这些,虽然你时常表现出一副野心勃勃的样子,但我觉得你对江家的产业其实没什么兴趣吧,也许江家只是你实现抱负的手段,并非目的?我可不想探究,我志不在此。”
说到这儿,江璨调皮地眨了一下眼,低头喝了一口手里抱着的热饮,“哥,我知道亦珩这个臭小子又跑了,也知道你在满世界找他,还知道就算我再好也比不上他这个混蛋,当然,这只是在你心里……”她用手指了指闻蔚心脏的位置,又道:“在外面的话,我可比这个臭小子强上千百倍。”
江璨说着,把自己也逗笑了,“闻蔚哥,这个家里只有我知道你的秘密,今天我索性说出来,你可算落了把柄在我手里的,以后要乖乖听我差遣。”
第二天,闻蔚登上了返回临海的航班,在飞机掠过广袤雪山之巅时,皑皑白雪上的一团金光映照进了他的眼睛里,黑色的瞳仁似乎都被照亮了。不知怎的,闻蔚不由想起了江璨,这雪山之巅的光线如同江璨一样美丽、耀目又温暖人心。
长期处在风暴漩涡中的江璨,却出乎意料地成为了江家最平静的人,她按照自己的节奏静悄悄长大,如同一个冷静的旁观者,洞悉着周遭发生的一切财富纷争、爱欲纠缠,却从不参与、甚至从不评价。
江璨明白伯父江孝礼内心的愁苦,知道他的爱与憎、悔过与不甘,甚至明白他对待闻蔚的那种极端矛盾和复杂的态度——既想寄予厚望又无法彻底信任,既要依仗又要防范。江家其他人对闻蔚这个外姓人所有的怀疑,江孝礼一样也不少,但他又比其他人更加了解他这个一手调教起来的半个养子。弟弟江亦珩更是大伯的一块心病,不,应该说是疮疤……所有的纷乱如同看不见尽头的迷宫一样,日日夜夜都在折磨这个被病痛缠身的老人。
江璨每逢周末都会去看江孝礼,父女俩闲聊时,江璨总会撒着娇说:“大伯,您头发比起上周又多白了几根,我看您就别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嘛,亦珩总会长大的,闻蔚哥会管着他,至于其他的事,您就放宽心吧,闻蔚哥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她总会在无意间调和着各方矛盾,用四两拨千斤的方法来缓解江孝礼的忧心。
每每这个时候,江孝礼总会唠叨出一套似曾相识的话:“你别安慰我了,除非你的事先有个定论,你知道大伯最挂心的是什么。闻蔚也年过三十了,我看他一直也没什么动静,前段时间,你大伯母有心撮合她外甥女,被我阻止了。你要不好意思开口,大伯替你去说。”
江璨何曾见过她那说一不二的大伯去做这种事,忙摆手嗔道:“大伯,您就别乱点鸳鸯谱了,多少年前的事了,您怎么还说啊,闻蔚就是哥哥而已,我的事您别操心了,我现在一个人很开心的,真的。”
爱女心切的江孝礼最终还是把话说出了口,虽然他的撮合还带有其他目的,但事情一旦成了,岂不一举两得,可上天并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更多的未知让他不得不去面对,而时间早已成了江孝礼最大的奢侈品。
江璨是作者的偏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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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