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几辆越野车呼啸着离去,围观的看客才心有余悸地议论开来。
“小小年纪不学好,当小混混,现在遭罪了吧。”
“没准是当妈的到处勾引男人,惹一身骚,结果报应到儿子身上了。”
“人母子俩也没怎么你们,没必要这么刻薄吧?”
“看着怪可怜的,要不要报警打120啊?”
“不怕那帮人回头连你们一起报复啊,不怕就打呗。”
“……”
这话一出来人群的动静立即变成嗡嗡低语,像是害怕连帮腔的话都被那帮人听见,正准备打电话的人也都纷纷犹豫起来。
他们隔着马路和玻璃远远瞧着,凄然的哭喊渐渐听不见了,就各自打哪来回哪去。
吴白玉低声抽噎着,手滞在半空,迟迟不敢落到虞然身上,不知道该碰哪才不会碰到他的伤处,眼泪如瀑往下流。
太痛了,痛到近乎麻木,眼皮沉得抬不起来,不断有水砸进眼窝里,嘴里。
下雨了,咸的。
虞然吃力地想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是吴白玉的眼泪。
他不断溢血的嘴唇艰难嗫嚅着,发出极轻微的气音:“活……着……”
别浪费眼泪了,我没被打死却要被淹死,多冤屈。
吴白玉哭得正恍惚,像是听到了什么,急切地俯身附耳:“小瑜?”
虞然连气音也发不出了,胸腔里像挤满了碎玻璃,刮得他难以呼吸。
“小瑜!”吴白玉不敢碰他的脸,虚捧着,声音发抖,“别睡,别睡……”
他感觉眼皮似被人添斤加两,重得撑不开。
就睡一会儿,别担心,他奋力动了动嘴唇。
没事的,还活着……
理发店的门嘭一声被人大力推开,天添他们带着赵成一伙人冲进来。
吴白玉哭着擦虞然脸上血渍,没擦干净,反而越擦越脏。
“操他娘的!”赵成暴躁又无奈地抓了把头发,过去轻轻背起虞然往车上去。
天添他们仨也沉默地跟在后头,赵成把虞然放进后座,转头看他们,用眼神问他们怎么还不走。
天添说:“大哥,把我们也捎上呗。”
“去市医院,你当去赶集呢,人多热闹是不是?”赵成摸出烟叼上,心情烦闷,想抽烟,刚掏出打火机,一只莹白的手搭上他小臂。
吴白玉说:“晚点再抽?”
他眼皮一颤,干巴巴地哦一声,吴白玉另一只手把眼泪掉:“带上他们吧。”
“小瑜难得交朋友。”她说。
赵成认命啧声,等女人把手撤开,他不耐地催促道:“搞快点,滚上车。”
天添嘴甜地喊吴白玉为玉姐,“近看您更好看了,人美心善,虞然肯定会没事的。”
吴白玉按按哭得胀痛的太阳穴,转头看着被赵成扶着的虞然,勉力笑了笑,“谢谢你们。”
她愧疚地说:“我太失职,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交了群好朋友,以后常来家里玩。”
“阿姨不怎么会做饭,剪发技术还将就,你们要是不嫌弃,以后来店里,给你们免费剪。”
坐在最后一排的常灏下意识摸自己脑袋,只剩一层上手才能摸到的发茬。
天添说:“不嫌弃,我们一定常去。”
常灏:“……”
要不趁今天友尽得了。
*
两小时后虞然从急诊科抢救室转出来,仍旧没醒,被转进观察室。
吴白玉听医生说完病况扶墙站着,妆容早被眼泪洗净了,脸被走廊的冷光照得惨白,一双红肿的柳叶眼好半晌才回神。
“医生说虽然暂时没醒,但也没有生命危险了,他身上本来就有伤没好,天天挂着熊猫眼,也不好好休息,”赵成说,“多半是太累了,等他睡一觉吧,你别太担心了。”
吴白玉点点头,“很晚了,把三个孩子送回去吧。”
她说:“我也回去一趟,收拾点衣物过来陪护,谢谢你送我们过来。”
“你不跟我们一起?”赵成问。
“不了,”吴白玉说,“够麻烦你了,镇上人嘴碎,到时候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赵成皱着眉嘀咕:“我名声早他妈跟锅底一样黑了,谁怕这个啊……”
而且我又不是没追过你,全镇谁不知道啊。
吴白玉当没听见,越过他跟天添他们仨招呼一声就独自走了。
刚坐进车里,外套里的手机就嗡嗡地震起来。
拿出来一看是虞闻声打来的,吴白玉看着不断跳动的名字,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涌,等对方第三次打来她才接起来,“说。”
虞闻声问:“你怎么了?”
吴白玉努力压住哭腔,“你要是来问虞然什么时候去景城的话,我正好要告诉你,他会在这里再待一阵。”
“你总得告诉我原因吧,”虞闻声说,“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你是不是后悔了?”
吴白玉听他一连串追问,哭着哭着苦笑起来,眼泪滚进嘴里,又咸又涩。
她不是怨天尤人的人,虞闻声跟她分手的时候,她不怪,结了婚又回过头来找她,她也不怪。
小山村出身,虞闻声不甘庸碌,想出人头地,她能理解,也希望他好。
甚至在虞闻声只接受一个儿子的时候,吴白玉都只觉得庆幸,自己还能拥有一个,那她就当自己从来只有一个孩子。
可是想到于庆和说完虞然有爹之后的潜台词,她开始怨恨起这个男人,怨恨抛弃她的亲生父母,也怨恨买她回去却要虐待她的亲人。
虞闻声少年时曾呵惜她的那点甜,在后来的十几二十多年里,她利用别的男人来回反刍,如今反生出苦味。
苦得令人发呕,吴白玉掩嘴痛哭,在男人关切的询问中挂断电话。
面前递来纸巾的时候,她才发现司机也个女人,并贴心地给她停了车。
吴白玉跪在路边几乎要把苦胆都吐出来,身体冻得失去了大半知觉。
后背被人轻轻拍了拍,女人的声音夹着沙似的粗粝,“吐出来就干净了。”
她微微一怔,哑着嗓子重复女人的话。
虞闻声是她吞在腹内的一颗长久不化的陈年冰糖。
*
回到家,吴白玉洗了把脸就开始收拾起东西,本想煲点汤带上,但想到自己一塌糊涂的厨艺,作罢了。
她自己的收拾完毕又进虞然房间给他拿了两套换洗衣服。
目光扫到虞然放在桌上的手机,直接掠了过去,虞然不像她常看到的那些学生,对手机完全没依赖,应该没必要带上,她想。
吴白玉关掉等准备离开,瞥见手机屏幕亮了一瞬,犹豫几秒走过去看一眼。
是一条微信消息,图片,点开来是手写的答案,字迹丰筋多力,应该是男生的字。
紧接着对方又发来数条。
【列了三种解法,题不难,你看看思路】
【等回头空了,我翻翻书,给你总结一些】
【也别太刻苦了,拒绝熬夜,你这年龄段还在长身体】
【啧,你好像是比封隋和宁他们差点儿,就一点】
【还有弥补的机会,努努力,别放弃】
虞然给人备注的是封·有便宜真占·晋。
吴白玉没往上翻他们的对话,单从聊天列表来看,这个人挺特殊。
这么晚还给虞然发这个,是个挺关心虞然的人。
她把手机揣上,下楼。
小区门口,赵成在抽第二支烟,看到人出来,立马掐灭火星,把烟屁股丢进附近的花圃里。
“我送你过去,”他说,“太晚了,一个女人深夜打车挺危险的。”
吴白玉看了赵成几秒,到底没再推辞,“那麻烦你了。”
赵成甩上车门,“没必要总加上这样的客套话吧,我们好歹也认识两年多了。”
吴白玉透过后视镜跟他对视,说了一声好,转向窗外不断闪过的幢幢树影。
长久的寂静之后,赵成问:“你把虞然送到他爹那边,就是为了杜绝出现今晚这种事吧?”
虞然干高利贷收债的活儿,每次见到他脸上总带着一点紫青。
吴白玉没作声,赵成懊悔地说:“我来晚了,没能帮上你们。”
他在赶去理发店的路上和于庆和打过照面,两人坐在车里,彼此看了一眼。
其实他就算及时赶到,也敌不过对方,于庆和是道上的人,跟他这种混混不同。
吴白玉摇头:“这事跟你没关系,何况,你送我们去医院已经帮了大忙。”
“赵成,”吴白玉说,“你挺好的,真的……”
赵成听到她说到那个“好”字就提了口气,立马打断她:“你千万别给我发好人卡,我赵成还真不是个好人。”
当初还对她“强取豪夺”过,只不过没成功,被她家那个不服输的臭小子斗败了。
赵成转移话题说:“你就不担心虞然记恨你吗,这个年纪的男生最敏感,最爱记仇了。”
反正他现在还记着他爸差点一刀劈了他,让他滚出家的事儿,忘不掉,这辈子恐怕忘不掉。
说到这个吴白玉素净的脸上终于漾起浅笑,“我们家小瑜特殊,不爱记仇,能用拳头解决的,绝不记在心里。”
赵成也跟着笑:“挺好的。”
吴白玉心里补了一句:他但凡记在心里,就再也没有冰释的机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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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