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白玉起来的时候,客厅桌上已经摆上了热粥和煎饺,咸菜,辣椒醋碟一样不落。
满室香气,无声地鄙夷着她昨晚敷衍了事做的那两碗忘记放盐的面。
“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生有福气能得到我们家小瑜。”她怅然失笑。
虞然从厨房端着热水过来,淡淡地反驳道:“看不上我才是她们的福气。”
吴白玉神色一黯,见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团纸袋,一口气抠了五六粒药皱着眉扔进嘴里,借水吞咽,仿佛多一秒就会耐心尽失。
他从前打架回家,最烦被人管,催他去医院总也不去,说抹药油就行了。
可他房里的那几瓶药油放好几年了还是原样,一刻不少。
现在却在乖乖吃药,尽管不耐,却还是照做。
吴白玉走到桌边坐下,无意瞥到阳台的晾晒的衣服,明显多了条内裤。
她眼尾一抬,斜睨他一眼:“交女朋友了?”
虞然绷起脸:“没。”
吴白玉当他不好意思,笑了笑说:“十七不小了,我跟赵成招呼一声,让他你教教你。”
虞然低头喝了口虾仁玉米粥,被烫得颈脖子都红起来。
他气郁地说:“大清早的,你跟我说这个?”
吴白玉说:“我高兴。”
虞然:“……”什么毛病。
吴白玉是真觉得高兴,“我不想你因为我的失败拒绝恋爱,拒绝婚姻和家庭。”
“十七,未成年,谈屁。”虞然火气烧上来,好不容易憋了一早上,她倒好,一个劲儿往他身上泼油。
生理现象虞然不是没遇到过,但还是头一次觉得别扭,羞耻。
可能是半夜听了那场男性生理辩论,他梦到了封晋强压男人的现场。
看过十几遍《拳手》,跟梦里封晋裸裎的躯体、狂躁夯凿的动作,对照起来全程视觉暴击。
以前跟赵成他们喝酒,他们常凑在一起看片胡侃,他一眼都没瞥过,他对那种事缺乏好奇心,潜意识里是排斥的,性,是一种失智失责且混乱的行为。
他的存在就是证据。
虞然烦躁地往粥里倒了半杯冷水,火速吃完,将碗泡进水池里。
“我出去了,”他抽支烟咬着,“碗泡着,我回来洗。”
吴白玉还没开口,他又说:“我谈不谈都跟你没一分钱关系。”
门嘭一声关上,外头的铁门随即也被反扣住。
吴白玉喃喃:“怎么会跟我无关……”
她第一次带男人回家,不期然被小虞然撞见,吓得吐了好几天,他虽然从没提过,但肯定不会忘。
*
东滨人是夜间动物,白天的街头出奇的静。
虞然咬着烟屁股从小区出来,一路晃到冷清的夜市,几乎只见忙碌的清洁工,四处飘荡着一股“打烊”时刻的疲惫感。
他漫无目的地信步,闲不住,不久就拿起手机边看单词边晃荡。
听见巷子里传来斗殴声,他头都没抬,径直路过了。
“操,虞然?”一道激动的男声自斜后方响起。
虞然转头,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不觉走到四中附近。
地上躺着四人,被其余三人团团围住,三人中的高个儿寸头摸着后脑勺傻乐,“嘿,还真是!”
他痞气地歪歪脑袋:“这有几个出气包,来不来?”
虞然把烟收在耳背上,漠然地问:“一大早精力这么旺盛?”
三人面面相觑,默契地转过身全背向虞然,齐声数完三二一齐刷刷回身。
虞然看傻子的目光盯了他们几秒,啧一声,转头继续走。
后头三人很快追上来,看见他手机屏幕上的单词,再次交换眼神。
寸头:“我他妈认错人了?”
红毛:“可是他应声儿了啊。”
胖子:“同名同姓也正常。”
虞然无奈地收起手机,扫了他们一圈,面无表情地问:“当我死的?”
吵死了,背单词都背不了,他重新把烟叼进嘴里,寸头上道地掏出打火机要给他点火。
虞然用眼神制止他,“闻闻味。”
“叼着,又不抽,这他妈不是找虐吗?”胖子忍不住小声吐槽。
红毛说:“你懂个屁,望梅止渴听说过没。”
“光看不吃,不就是自虐。”胖子小声逼逼。
“咱然哥已经金盆洗手,弃暗投明了,这么说,懂了吗?”红毛无语白他一眼。
虞然从铁栅栏的空隙往学校里瞥了瞥,正好响起一阵铃声,这个点该是早读课下课了。
红毛往他胸口看一眼,问道:“然哥,今天礼拜三,不是节假日啊,你怎么回来了?”
虞然说:“翘课。”
红毛:“……”操,脸疼。
“走了。”虞然朝他们摇摇手。
临近学校正门,学生鱼贯而出,虞然望见夹在其中的女人骤然止步。
那女人枯瘦萧条,浮萍似的从人流飘至校外,舍不得走,在剥落的银杏树下徘徊。
三人见他不动便也跟着没动,虞然看了会儿,指着女人问他们:“树下那个女人,你们认识吗?”
寸头说:“认识啊,这阵子常在校内校外转悠,听说是陈实他妈。”
虞然条件反射地拧起眉:“哪个陈实?”
红毛说:“就咱三楼走廊那头那个班,几班来着,五班?”
“几乎从不以面示人的那位,我还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儿呢。”
“不过你应该知道啊,他也跟你一样到处打工,也跟你一样接高利贷讨债的活儿。”红毛摸着下巴说,“挺狠一人。”
虞然漠然地说:“没注意。”
“他在学校的时候,一天路过咱教室好几次,目光扫进来像是找人,”红毛啧啧两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暗恋咱班谁谁呢。”
虞然脸一抽,想到陈实那天尾随他下车跟到别墅,一阵恶寒。
“然哥在教室除了睡觉没别的,能注意到才怪。”胖子说。
寸头忽然扒拉了虞然一下:“你不会连我们仨的名字也不记得吧?”
他一脸悲戚:“他俩也就算了,不值一提,咱俩好歹还是同桌,你要是……”
“常灏,”虞然打断他,喊住红毛,继续打听陈实的事情,“这人怎么狠法。”
常灏朝他凑近,压低声音说:“他把他爹给反杀了。”
虞然眉头皱得更紧,常灏小声说:“说是煤气中毒,不过谁信啊,前一天还活蹦乱跳地赌钱呢,据说那晚赢了不少,烂赌徒一个,好不容易赢了,惜命都来不及吧,会那么巧关门闭窗,然后喝醉,煮泡面还忘记关煤气?”
“陈实报的警,他有不在场证明,可巧,他们住的那破楼里外监控都是坏的,查无可查,只能当成是意外。”
“这事上过本地新闻,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虞然听他语气含带不少臆测的成分,事实真假难说。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
“高一刚入学的时候,那阵子还老有人来找陈实采访。”常灏说。
“你刚才说他‘反杀’?”
“新闻里说他长期遭受他爸的家暴殴打,不然怎么能说是反杀。”
眼见女人要转过身来,虞然当即扯着胖子挡在自己跟前。
胖子:“……”
虞然拍拍他的臂膀,“孙意临好像瘦了点。”
寸头眼巴巴地凑到他面前,虞然嫌弃地推开他,吐出俩字:“天天。”
“不是天空的天,是添子添福的添。”寸头忘记这是第几次跟他强调。
虞然冷笑一声:“你有弟妹?”
天添耸耸肩,惆怅地说:“独苗。”
虞然来一句:“你说你像不像你爹妈用来祈福的道具?”
虽然完全没起作用。
天添吞了苍蝇似的皱起脸,“虽然但是,你形容的好像没什么毛病,我妈为了怀孕成日求神拜佛不说,甚至还不断去做试管……”
话毕,四位少年人突然很一致地望天,天空是麇集千万只椋鸟的灰,晨雾还没完全散去,二十开米外朦胧不清。
天添叹了口气:“费进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怀上了,不到三个月流产了,落了一身病。”
常灏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哪天上进了,你爸妈就不再那么执着了?”
“不应该吧,他的名字解释得很清楚了,有他之后父母还没满足。”孙意临表示不认同。
常灏点点头说也是,“所以,生命的究极意义在繁衍吗?”
谁也答不上来,但并不妨碍这种思想根植于很多人的天性里,像不痛不痒的恶疾,偶尔发作一次,但有了孩子,他们就忘了那次的痛。
孙意临老道地说:“谁管孩子的意愿呢,这是无解之问。”
虞然始终沉默,再望向马路对面,已经不见女人踪迹。
“操,打住打住,怎么突然说起这种话题了,味儿不对!”天添摸出烟,点燃后狠狠抽了一口,眯起眼朝天吐烟圈,伸手拍散。
“妈的,走了,吃早饭去。”他偏偏头。
三人勾勾搭搭成一排,作势要来拉虞然。
虞然闪开,转向书店方向,“吃过了,你们去。”
他们眼睁睁瞧着说自己翘课的金发少年走进书店,忍不住跟上去看,看见少年路过漫画区,杂志区,直直朝高中资料区走去。
天添叼着烟,话说得含糊不清:“你们快掐我一下。”
左右齐齐上手,书店里响起一声猪被杀般的吼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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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