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单薄的背脊弯曲着,额头几乎要磕上矮几,蜗牛似的,被碰了一下触角,又将头缩回去了。
不多时封晋就听到了预想中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单直白的拒绝。
“不用了,”虞然直起腰,收拾起那些看不懂的讲题,“我能把这些带走吗?”
封晋无奈地说:“本来就是给你的。”
虞然动作微顿,随后麻利地连地上的外卖盒也一并收拾起来,主要是为了看费用,晚上的外卖是封晋点的。
虞然把钱转过去,封晋看到手机跳出来的消息,气笑了,同时也有些挫败。
头一次,感觉挺新鲜,他盯着手机屏幕,半晌没动。
除了程女士,向来只有他让别人挫败的份儿。
以往对付封隋和宁之流,从来都游刃有余,到了虞然这儿,他那套软硬兼施,推己度人等手段,没一条行得通。
他总在你以为刚和他拉近一点距离的时候,刷地在四周拉下一道铜墙铁壁下来。
碰过几次壁,封晋决定把钱收了,他望向虞然,说:“那笔医药费也转来吧。”
虞然愣了几秒才点点头,拿起手机转账,“好了,你看看。”
封晋随意地扫一眼,点了接收就把手机仍到沙发上,站起身说:“我送你回去。”
虞然下意识又想说不用的,见封隋取了车钥匙往门口走,沉默地跟上去。
*
一路无话,封晋回到公寓,边看杨立松今天才送来的新剧本边抽烟。
封隋顶着一张惺忪脸,到了客厅立马清明了,“靠,哥你抽什么风啊?”
满屋烟味,杂糅胸腹里还没散尽的酒气,他本想出来喝水来着,结果闭紧嘴唇跑进卫生间又哇哇吐了一通。
再出来的时候,窗户洞开,屋里的烟气总算没了。
封晋选了个觉得挺有意思的男二号角色,联系完杨立松,冲封隋招手,“你过来。”
封隋迟疑着站在原地,还没经盘问就已经开始心虚,“怎,怎么了?”
封晋面色阴晴不定,“胆肥了,趁我不在,打架喝酒,一样不落。”
他问:“一个人去喝的?”
封隋想到虞然刚发来的消息,啊了一声,“就我自己。”
封晋盯着他,“虞然送你回来的。”
他摩挲着手里的烟支,有点意外,数天不见,他俩已经是能一起喝酒的关系了。
封隋在心里暗骂周和宁是傻逼,眼珠疯狂乱转,他是招呢还是招呢?
算了,都是同桌了,最起码的义气还是要讲的。
封隋纠结半晌正要开口,封晋抢先说:“我怎么听虞然说是他喝赢了你。”
“放屁!”封隋嘴比脑子反应快,“他又怂又菜,伏加特碰都不敢碰!”
“而且他既然能送我回来,肯定是因为比我喝得少。”封隋说着不禁有些得意,逻辑自洽,一定是这样没错。
封晋冷哼:“现在又不是一个人去的了?”
表情凝滞几秒,封隋后知后觉地骂了一声操。
“明天起,你要么吃食堂,要么回家吃,要么……”封晋顿了顿。
封隋紧张地等着第三个选择,封晋幽幽地说:“饿死在外面算了。”
封隋一个滑跪扑到他面前,“哥,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吗?”
把烟咬进齿间,封晋不耐地挥手,“没有,滚蛋。”
封隋郁郁地滚回房间。
床上露着膀子的人呈大字型趴睡着,肩背线条流畅分明。
封隋几步冲过去,照着那翘臀就是一脚,“起开,滚回你自己床上睡去。”
周和宁没好气地坐起来,重重叹了口气,“封小隋,你就这么对待衣不解带,照顾你一天一夜的恩人?”
“你他妈脱得只剩裤衩了,还衣不解带?”封隋无语地冷呵一声,“去你妈的恩人,你是我前世今生的死敌。”
要不是周和宁,他就用不着出卖同桌,也不会被冻结银行卡。
他还从没有被他哥罚这么重过,一想就来气。
周和宁扯了扯嘴角,“行,死敌是吧。”
他两腿落地,朝封隋趋近,“你自个跑去喝酒就算了,还带着我家鱼仔,我还没跟你算账。”
封隋眼皮一跳,不断往后退,“你想干嘛!”
“他又没醉,”他辩解,“挺有安全意识,这不是好好的吗,你跟我算哪门子账!”
周和宁步步紧逼:“他以前从不去那种地方。”
“去了又不会掉块肉。”封隋望着眼前越来越近的身躯,压迫感直击门面。
操啊,这他妈是十七岁高中生该有的肌肉?
“行了行了,我再也不带他去了,行了吧?”他很识时务地口头认输。
周和宁已经把他逼至窗边,闻言挑了下眉,快速地说:“下次找我。”
封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的话,满脸怪异。
操,神经病吧,不找我同桌找你?
周和宁一走他转头就跟虞然吐槽。
【同桌,劝你趁早跟周和宁那个傻逼绝交!】
【他竟然试图离间我们建立不久的同桌情谊!】
【这样的朋友,狗都不要!】
虞然刚洗完澡出来,把讲义夹进笔记本里,扫几眼消息,不打算回。
微信消息接连往外蹦。
【很不幸地告知你】
【我哥知道咱俩是一起去喝酒的事了。】
【这可不怪我,是周和宁出卖了你,骗你是狗!】
虞然烦躁地咬着后槽牙,熄屏,把手机翻过去。
他就不该管封隋那点破事,谁不是没了妈还照样活呢。
*
角落里那两人和谐没多久,好像掰了,九班有目共睹。
虞然不再将半卷书推至隔壁桌,也不再跟封隋下棋,更不会同去食堂吃饭。
一脸生人勿近的模样,独来独往。
封隋整日教室操场两点一线。
“那几天就像错乱的天气一样,终于恢复正常了。”
“学霸人设塌了,还是不一样的。”
“嗐,起初我还以为是老周为那谁特别设立的学习小组呢。”
“所以,到底是老周未卜先知,还是某学霸有自知之明?”
“就上次试题来看,很难不怀疑他不止是近期懈怠吧?”
“听说他是因为生病做手术伤到神经才考成这样的。”
“谁信,以前那些成绩绝对注水了,说不定连中考都作……”
最后说话的男生话没说完,整个人遽然往前一栽,胸背被桌椅双面夹击,痛苦地说不出话来。
“水你妈,人家考得差关你什么事!”封隋单臂夹着球从教室后门进来,一脚踹在刚说完注水的那个男生椅背上。
突遭袭击,那男生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按着胸口瞪向突袭者,“操,有病吧!”
摸了一脑门汗,封隋没好气地又踹他一脚,“嘴那么臭,建议去看看医生。”
“你……”男生站起来,气愤地指着他。
钟朝言从第一排赶过来,拦在他们中间,“都是同学,各退一步,别打别打……”
说实话他们这边的议论声也忒大了,他在第一排都听得很清楚。
他几度隔着教室看跟他呈斜对角的虞然,不见人有反应,也就没出声说什么。
还不到上课时间,也不好让他们别说话。
“快上课了,都回去坐好吧,老师要来了。”钟朝言把男生推回去坐下。
封隋哼了哼,返回座位,把球塞进椅子下面,目光从同桌的桌面瞄了一眼。
啧,又是数学题。
虞然眼帘动了一下,从兜里摸了根糖塞嘴里,继续做题。
课间走廊里突然热闹起来,几乎是那些目光一投过来虞然就抬起了头。
以为又是早上那群碎嘴的男生,眉心拢出一道深壑来。
“虞然,”单马尾的女生站在后门口腼腆地喊他,“你能出来一下吗?”
虞然想起她是之前偷拍他试卷传遍全校的女生,起身走出去,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楼梯口。
“那件事,虽然已经跟你道过歉,但还没跟你道谢。”林时清说着把奶茶递到他面前。
前不久林时清听她母亲说,虞然拒绝了那笔高额赔偿费,她心里更过意不去了。
“看你好像挺爱吃糖的,”她脸一红,很快解释说:“有几次路过你们班的时候,见你都在吃。”
“奶茶就不用了。”虞然没接,思索着刚刚没解出来的题,“不过你能帮我补习高一以来的各科知识点吗?”
“有偿,费用你定。”他补充道。
林时清惊异地看着他,心虚地说:“我只是第二名。”
“我的真实水平,你见识过的。”虞然说。
他表情很淡,语气不是揶揄,也没有嘲讽或抱怨,简单地在陈述事实。
林时清收回来的奶茶又递出去,“那你收下,我答应你,成交吗?”
虞然沉默地接下,刚要走,林时清拉住他,“你知道我是哪班的吗?”
虞然摇头,林时清跟他交换了微信,说:“七班,林时清。”
沸腾的教室从虞然进去那刻骤然止息,只剩零丁啧叹和打量。
假如没发生“学霸翻车”的意外,第一第二,俊男靓女,自成佳话。
可眼下虞然成了吊车尾,再将两人凑在一起,像是在魔改剧本。
总结起来就俩字:不配。
虞然不管他们如何唏嘘,又一头扎进题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