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早,虞然没进教室就被周星汉逮去了办公室。
周星汉把人按在角落的椅子上,桌上摊着几张白卷,“没忘我假前说的话吧,要么检讨,要么重考。”
检讨自然没有,虞然瞥了眼卷子,没看几秒开始生理性地犯困。
周星汉泡杯茶走过来,在他桌边站着,“没检讨,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写。”
想到房间纸篓离那些被扔掉的碎纸屑,虞然抿紧唇,这是他自找的,他努力坐直,将目光集中到白纸黑字上。
周星汉找了个小闹钟放在他面前,“可以提前交卷,但不能交白卷。”
他对虞然有信心,认定虞然只要端正态度,就一定还是那个让他骄傲,面上有光的年级第一。
这跟坐牢没两样,虞然心烦地皱起眉,一烦就忍不住想抽烟,好不容易凝住的注意力瞬间又散了。
结果他每科都提前交了,因为再写也写不出个所以然。
周星汉旁观了一天,刚开始还勒令他坚持,后来看着那些离谱的答案渐渐放弃了。
几张卷子的完成度都不到百分之六十,他交一张周星汉便批一张,周星汉的脸色从白到黑又转到白。
有几位同事时不时看热闹似的凑过去,他拿书挡住卷子,欲言又止地盯着虞然。
准确来说是盯着虞然的脑袋,年级顺位第一怎么就变成年纪倒数第一?
周星汉把手搁在热茶杯上,烫得他深吸口气。
这次单独重考结束已经接近放学时间,虞然无视周星汉疑惑糅杂遗憾惋惜的脸色,直奔奶茶店打工。
他在国庆周的最后一天找的这份兼职,离学校不到两公里,方便一下课就赶过去。
到店正好跟老板娘交班,老板娘是个带着十岁男孩的单身母亲,叫楚优。
楚优刚从马路对面的校车上接回儿子,看到店门口的虞然,再次跟他确认:“这么早,你不是逃课,而是不上晚自习对吧?”
虞然点头,从她手里接下小孩的书包,才小学而已,书包比寻常高中生还沉。
看了眼店里的钟,楚优还是不大放心,“还没到五点半,真没逃课?”
楚优盯着他校服上的学校名,她在这一带开店有些年头了,赋仁高中在景市颇有名气,来这里上学的学生要么成绩顶好直接免学费进,要么家世好买分数进。
但虞然的情况让她很难判断,昨天她让虞然试工半天后就同意让人来兼职,这孩子虽然不爱说话,但做事勤勉利落,不用学可以直接上手,而且站了一天脸上丝毫不露疲态,不像是富养出来的。
但要说是个聪颖勤奋的好学生,瞧着他那金灿灿的脑袋,也不太像。
虞然沉默几秒后,惜字如金地说:“不算。”
楚优摇摇头笑,招呼他看店,自己则去小厨房给儿子楚易成做晚饭。
附近有好几所中学,店里晚上的生意向来不错,虞然一晚上都在外送,**点钟的时候,书包里的手机不停震动,大有他不回复对方就不罢休的架势,他只好把小电驴停在路边。
周和宁在短短几分钟里发来了99 的消息。
虞然随意扫几眼,晚间有人把他今天在办公室重考的卷子发到了班级群,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发酵出一条“某知名学霸翻车”的校园新闻来。
虞然咬了根烟,点燃,在弥漫的雾气中打字:【是事实。】
周和宁紧接着发来一连串的问号与感叹号,虞然没再回复,将手机关机,重新塞回包里,把烟掐掉继续工作。
店里九点半打烊,他将所有用具清洗干净,收拾掉厨余,最后拖地,坐上公交已经将近十点。
虞家别墅里外灯火通明,老林在校门从六点等到十点没等到人,接到虞闻声的电话才从学校回来。
虞然刚进客厅,被站在书房门口的虞闻声叫住,“去哪了,这么晚回来?”
虞然没理会,虞闻声恼火地喊了声“小瑜”,只能搬出吴白玉来,“你人不在学校,手机又总关机,知不知道你妈有多担心?”
“打工。”虞然脚步微顿。
吴白玉每天都给他打电话发消息,他一概不理,看都不看,赌气似的,她能狠心扔掉他,那他也能狠心跟她断联。
虞闻声跟他说话向来费劲,便也没提他重考的试卷被人刻意传开的事,对他打工的事也暂时压下不忿,在人进屋关门前说:“早点休息,明早我送你去学校。”
第二天在车里虞闻声沉着脸告诉虞然:“学校查过监控,对方是跟你同年级的一个女学生做的,我会让校方给你一个交代。”
虞然冷声说:“别装了。”
“你是我儿子,我生气是理所应当的。”
“你难道不是在担心我暴露身份,不是那个众所周知的优等生?”
虞闻声沉默,虽然也有这样的成分,但并不妨碍他对儿子的关爱。
虞然轻嗤一声,他一会儿得谢谢那位同学。
这事因为虞闻声的参与,直接闹到了校长室。
其实学校昨夜就已经查出偷拍的学生,碍于学生家长面子没有公开。
虞然一进门即被几道目光锁住,杨迎辉示意他们坐下,让双方家长先协商。
虞然面无表情地听着虞闻声扯谎,说他做手术伤到神经,现在还没完全恢复,所以才考出那么难看的成绩。
他是天生的骗子,虞然盯着他故作沉痛的脸,不免想起吴白玉,一个好骗,一个好骗。
虞闻声态度坚决:“她要么公开道歉,要么被开除,我们不接受和解。”
就算女生答应公开道歉,后果都是一样的,无法再在赋仁高中待下去。
女生母亲提出高额经济补偿,并且以眼泪恳求,态度也足够诚恳。
偷拍试卷的是个女生,跟虞然同级,万年老二。
以前的“虞然”是能压她一头,但现在的虞然可比不上她,虞然绕过桌子,走到眼睛通红的女生面前,朝她伸手,“我接受和解。”
女生抹了下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偷拍的时候鬼迷心窍,后知后觉地害怕,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
无论是公开道歉还是她被开除,以后她都将抬不起头。
“然然!”虞闻声不满,“她侵犯你**,小小年纪就用这种不堪的手段折辱对手,你就这么原谅她?”
虞然无辜地问:“以德报怨,您不是常这样教我吗?”
“我……”虞闻声语塞,反驳不是,不反驳也不是。
他可从没这么教过他。
杨迎辉见时机正好,跳出来说了番好话,于是这场闹剧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出了校长室,虞然对女生说了声谢谢,女生愣了许久未动,这是她该说的才对。
*
放学照旧去兼职,饭点,是店里最忙的时候。
虞然跑预定单子的外卖,楚优不放心让他跑远,只给他派些三公里以内的活儿。
偶尔也会接到赋仁高中那群学生的,他戴着头盔,倒没人认出他来。
虞然没想到会接到封隋的单子,在夜间将近九点的时候。
封隋跟他一样不上晚自习,不同的是,他是得到批准的,而封隋是逃课。
十杯饮料,地址是离赋仁高中不远的职高,西北门。
封隋下单用的是他完整的大名,他本来在处理收银订单,看到封隋的名字,当即跟店长请缨要送这单。
他到目的地的时候,封隋和一帮人正在职高西门前蹲着。
九个人,有的穿着校服,有的没有,大概是一帮混混,像是在等人的样子。
虞然把东西送到他们手里,转头跟店里请了假,骑着小电驴在马路对面的树底下盯着他们。
半小时不到,另一帮人从职高走出来,校服敞开着,衣身画有彩色的涂鸦,讲究一个与众不同,别具霸气。
虞然见得多了,远远看着两帮人逐渐趋近。
他无心听他们究竟聊些什么,直觉他们会干架便留了下来。
果然,封隋很快跟职高几人推推攮攮起来,那几个人突然从背后腰间抽出木棍。
他刚拔出小电驴的钥匙,那帮人就干上了,封隋一干人被打得缩手缩脚。
盯紧人群里的目标,虞然戴着头盔横穿公路,场面一度混乱,他一个飞踢挤进去,拽住封隋,“跟我走!”
“操,你他妈谁——”封隋的话因为被追打而中断,他本来就是空架子,又被不讲义气的同伴抛弃,挨了不少打。
对方手里都拿着武器,他们这帮来寻仇的一个个都被乱揍一通,没法还手交手不到半分钟就有人跑路了。
他的迟疑导致虞然也挨了几下闷棍,再顾不得多说,只能动手。
封隋骂了声操,虽然也就跟虞然打过一次架,但莫名记得他的路数和身手。
脚上动作尤其利落迅捷,拳头也不落下风。
接连踹倒几个,虞然拉着封隋就跑,顾不上小电驴,径直往人多的步行街跑。
封隋气喘如牛,呼吸声跟拉风箱似的,跑过两条街虞然回头看了一眼,示意他慢下来。
进了灯光黯淡的窄弄里,封隋的气息终于逐渐平息,“你这是?”
虞然的校服外面套了件蓝色马甲,上面印花是奶茶店的名字,他前不久刚在那店里点过一单,虞然把外卖送他手里他没认出人来。
头盔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虞然抓了把短短的发茬,“打工。”
“不是,你他妈打什么工啊,”封隋靠着墙蹲下去,“体验生活?”
打工自然是因为缺钱,虞然不指望他这种少爷能明白。
一时静得只听见耳边自己微躁的心跳声,封隋受不了这样的死寂,又问:“那什么……你真缺钱啊?”
虞然嗯一声,封隋拿出手机爽快地问他缺多少。
这架势豪横的,虞然不明显地哼笑一声,“我缺多少你都给?”
“废话,老子像是那么好宰的吗?”封隋瞪他,露出嫌弃的眼神,“不过你要是把周和宁那个爸给踹了,叫我一声爸,你缺多少我给多少。”
有病,虞然不跟他纠缠,“他们应该没追了,走了。”
“去医院看看,今天一过我可不管了。”封隋叫住他。
虞然头也不回地走了,封隋试着活动肩膀,这会儿才发现疼得要命,不过更多的还是心理上气愤,嘴上骂骂咧咧:“那帮不要逼脸的狗东西……”
“对了,”虞然突然去而复返,“下回带上我,不过得付我工钱。”
封隋怪异的目光瞧着他,“什么钱都赚只会害了你。”
嘴上这么说着却掏出手机跟人加了微信,封隋说:“这事可不许让我哥知道。”
虞然赞同:“谁说谁是狗。”
封隋:“倒也不至于。”
跑得太急,路线只记了个大概,回去的路上没找到头盔。
刚到店里,虞然手机上收到一笔巨额转账。
封隋:【这次也算你一份。】
虞然把钱退回去,回复道:【没出力,不算】
和楚优道了歉,他收起手机回家,看到封晋的消息又拿出来,边走边看。
接连数张图片,是他重考的错题以及没写出来的题目的答案,全是手写的。
呼吸一瞬间急促起来,心虚的同时更觉得羞愧,他站在路灯下迟迟没动,将每个字都仔细地过眼。
连续错过四班班车,他揉揉涩涨的眼睛,手机又是一震。
封晋:【看不懂的问我。】
虞然无法不诚实地回复对方:【太多了】
他原本只想委婉地表达“不用”,但封晋随即发来:【那你周末有空吗,给你讲讲?】
周末得兼职,他只能抽出周五晚上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