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居民楼附近,早餐铺。
老板娘热情,动作麻溜,人来人往,打招呼的、付钱的,她一声声应和。
边虞把从时迁那里借来的高中笔记依次码好,盘算着先从哪科开始看,他随手一翻,刚好一篇错题集,地理题。
别说看清,白一南刚看见那一篇子红色蓝色黑色混在一起的笔迹,眼睛都开始发直,他一字一句念道:“为什么科罗拉多大峡谷的鱼智商低。”
语气越念越诡异:“答案写,因为它们近亲繁殖?”
死去的高中回忆猛地攻击大脑,白一南差点原地发疯:“老天,如果我有罪,不要用高考惩罚我。”
边虞没有理会隔座人嘟嘟囔囔的行为,事情发生只能选择面对。
他念高中时刚好赶上新模式,组合分科,不分文理,印象里,自己选的物生地,他一一看下去,把需要重新背的重点拿书签重新掖上,纠正白一南的说法:“是我要高考,你不用。”
都是经历过高考的人,活了大几十年需要重新开始,光是想想就够人崩溃的了。
他还偏是那个旁观者,说什么都像是空话,白一南烦闷地转了一下筷子,任其在手中转圈,重复念叨太辛苦了太辛苦了,边掏出手机开始查营养菜谱,又点开小窗查附近租房价格。
边虞也没有那么冷静,不过他习惯了对一切事物坦然接受,第二个原因则是,误打误撞,专业对口。
挺长时间,他都在和高中课本打交道,以前的知识只是忘了,没全扔,拢一拢还能捡起来。
他上辈子过得苦是苦,想想也颇为刺激精彩,应酬也别说没用,至少认识一厚摞发际线堪忧的投资商和一群吃了这顿不知道下顿在哪的北漂,奋斗好几年,一看年龄堪堪三十,最后回这个小县城来当物理老师,也有一大半原因吧,回来照顾母亲。
张单就是其中一个北漂,他俩那阵子开个装模做样的奥迪到处跑合同,那兄弟一喝酒就上头,刚从家里带出来的巴掌印没消,感叹风花雪月人生无情,婚姻是坟墓,却说自己是个夫妻关系坚定拥护者。
更矛盾的还在后面。
边虞刚打趣完他乱说话要跪搓衣板,第二天张单离婚,原因是对方出轨不止一次,他刚回去,在床上抓个正着。
他净身出户的,边虞说他傻。
边虞回县城当天,张单就留两句话,一句,别像他似的爱情稀巴烂,第二句,说边虞闲不住,待不了几年。
一语成谶。
边虞就是个挺要强争胜的人,安稳闲逸的生活不适合他,也没几样,又是爱情又是亲情,这俩东西,把他困得头破血流。
他静静地看着老板娘上菜,白一南把碗推过来的时候,边虞开口问:“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白一南刚看好一个就在一高对面的房子,价好还近,随口道:“不着急。”
“吃完饭就回去吧。”边虞看了下表,“刚好现在买车票,下午一两点到。”
白一南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没过一会,屏幕按下去直至完全熄灭,映出他想要扯起嘴角却失败的脸,他拇指轻轻摩挲着手机的金属边框:“我学业不是很忙,学校短时间没有活动,明天也没课。”
几张绿色黄色蓝色混在一起的零钱推了过来,这是他俩剩的最后那些。
“回去吧。”边虞说,“你在这边没地方住,我一会儿就回宿舍了。”
对于他们来说,钱不是主要问题,白一南现在身上没有,手机余额为零,学校包里还有上不少,而且还可以赚,总不至于饿死街头。
但边虞算得干干净净,他能以亲密的口吻叫他哥,也能以最寻常最普通的态度对待他,将他们的界限划得清晰无比。
白一南沉默喝粥,喝得很慢,边虞也没催他,直至碗底渐空,白一南把所有苦涩吞进肚中,他轻声道:“你有我手机号码,也有我联系方式。”
他盯着边虞面前从始至终没有动过一口,直至发凉的粥,静了半晌才开口,声音多了几分沙哑:“有事联系。”
“好。”
边虞点头:“照顾好自己。”
当一个合格的前任应该做什么呢?
先从净身出户开始的话,不怨他抠,他现在真一穷二白,兜比脸都干净。
没办法,谁让上辈子他死了呢,分好的财产没给上。
*
在送完白一南上火车后,边虞回到宿舍,再次感谢一高,多年传统住校制,一年一交钱,不至于让他流落街头。
至于几日前发生的典礼事件基本被其他八卦所替代,不要说高中,就是成年在社会上也不用把自己看太重,没有血缘关系,没有亲近关系,谁在乎谁呢?
就在此刻,细细碎碎的聊天声不断传来。
同学甲:“下个月交住宿费,你下周回去别忘了回家告诉你爸妈。”
同学乙:“欧了,亏得你提醒我。”
……
误入现场的边虞:“……”
心情一下又不太美丽了。
如果他有罪的话,请一刀捅死他,记得补刀,而不是回到高中时代惩罚他。
而在桌前看了一下午复习题后,他的心情更是沉重万分。
更糟心了。他真要承认,高中的脑子的确是人生巅峰,越活越不如前。
多年的学习经验告诉边虞,学不下去的时候不要强求,效果反而打折,在桌子趴了一会儿,头发落下来惹得眉骨发痒,他摆手回了室友的约饭邀请,拿着毛巾,转身去了洗浴间。
县城虽小,但对重点高中还是特殊关照,该有的设备一样不缺,宿舍里面连热水器都配置齐全。
洗过澡出来,没花多长时间,室友们该吃饭吃饭,该暧昧暧昧去,屋子里恰好一个人没有,边虞没有用吹风筒的习惯,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随意地擦着头发,几滴水珠顺着下巴滴落,有些滑至脖颈,直到湮没在衣领中。
蓬勃的水雾温度席卷身体,边虞总算是润进一口矿泉水。
冰冰凉凉的,从喉咙砸进胃里,散开全部的湿热气。
嗡嗡。
手机传来两声声响提示,边虞把它搁置在桌面上,想要先把窗帘挂上。
嗡。
伴随着手机震动,一段铃音响起,大晚上的,谁给他打电话?边虞没太在意,顺手按上接听键,一手撑在桌前去够窗帘边缘。
——
白一南回大学的第一件事是先把所有现金存进银行,再转入手机里,天杀的,没钱连给边虞买个东西都要畏手畏脚。
他这时候还没开始着手乐队事宜,正在学校迷茫,不过参与了几个启动项目。
他也是个挺飘忽不定的人,想一出是一出,情绪想法变化飞快,上辈子朋友吐槽,也就他家那位能忍他这破性格。
也是,去旅游,爬到山顶,望着大好河山,忽然感叹一句要是能打一把麻将就好了。
他家那位呢,不声不响,白一南正仰头观望,那双骨节通透的手就拎着一整盒麻将牌出现在泛着春光雾气的视线范围里。
边虞不喜欢这些东西,什么花生瓜子零食扑克麻将……白一南喜欢,所以边虞和他出门包里总放着。
白一南对史书文书不感兴趣,家里书房架子上全部都是相关方面的书。
都是外热内冷的人,迁就起来无条件似的。
若谈起他们恋爱过程,更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确定关系的第一天,两个人一个往北飞,一个往南飞,在对自己事业梦想上,谁都不会让步,为了对方放弃自己,他们都不会。
整整异地了好几年,见面机会少之又少,时迁结婚,那是一个由头。
没有彩排,毫无商量,觥筹交错的宴会上,能看见波光粼粼的江水,无穷无尽蜿蜒盘旋的盏灯,淡蓝色的光辉里是他们隔着人□□缠的视线。
情绪暗涌?情丝缱绻?波光流转?
都不是,那只是夜光色的柔情愠度。
不过在相隔一门之隔的露天天台,只有他们两个人。
几乎同时行动,全部突如其来,边虞含着笑意问他:“结婚吗?”
白一南几乎是一瞬间发觉他们又想到了一起,他掏出先前无意间看到的情侣对戒,只是因为觉得戴在男孩子手上好看才买的,但一直随身携带,他故意瞪大眼睛反问:“现在?”
“嗯。”边虞挑着笑的模样太像蜷起来的、懒洋洋的猫尾:“就现在,敢不敢?”
白一南在对方略微惊讶的目光中递出戒指盒:“怎么不敢。”
和你结婚,蓄谋已久。
涌出来的回忆如同徒生窜起来的大火,怎么也不肯熄灭,白一南一回宿舍一声不吭,让那几个室友好不适应,有一个忽而叫他,白一南猛激灵一下,没等反应,猝不及防,电话就拨了过去。
还是视频电话,谁让他一直捧着那个页面一动没动。
白一南差点手机没搂住掉地上,几个堪称为马戏团动作瞬间上演,他刚稳住手机,就听见接通的一声。
“喂?”
与多年熟悉的不同,在电话失真的频率中更加明显,独属于少年宛若玻璃杯掉落冰块的清冷声音。
他痛苦面具,他没准备好,他不想面对。
白一南深吸一口气,劝自己立刻冷静下来,眼睛不受控地往屏幕里瞟——
这是一个由下及上的视角,隐隐能看见屏幕边缘透过来的光线。
猝不及防地,男孩子大片的锁骨全然映进屏幕,水珠不仅仅沾湿了t恤衣领,也不均匀地沾湿衣物,露出漂亮的腹肌形状,撑在栏杆上的手臂弓起肌肉弧度,分布着明显的青筋,从手腕延伸至手肘。
白一南的心脏漏停半拍,他吞了口口水。
对面的人发现久久没有动静,于是在挂完窗帘后,将手机拿起。
边虞的脸赫然出现在手机屏幕里,骨骼眉眼清楚,比冬日飘散下来的雪花还要干净似的,在明明暗暗的灯光里,面容清澈透亮,盈满星光一般。
他蹙眉晃了晃手机,恰巧也显示网络差,误以为是视频卡停。
于是在白一南的视线中,边虞忽然把屏幕靠近,脸无限放大,眼眸如黑曜石一般清明:“喂?还能不能听到。”
他唰地一下把手机扔床上了。
人也消失在画面中。
啊啊啊啊啊啊!
他知道他老公很帅!
但现在这个年龄,这是在引他犯罪!!!
而在另一个宿舍的边虞看着手机,在听到噗通一声后,画面就像游乐场大摆锤似的疯狂变动。
边虞:“?”
干什么呢这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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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