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以前,文奕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明里暗里,主动被动地与锦明笙纠缠了这么些年,与他母亲的第一次见面,竟然会在看守所的会见室里进行。
与想象中的强势威严不同,对面的女人眉目娟秀,即使面无表情,也带着一种平易近人的亲和力。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者,文奕奕绝对没有办法把她和她做的那些事情联系在一起。
见到只有文奕奕一个人,锦母很是意外,也非常失落——锦明笙识破了她的谎言与她大吵了一架之后,她就再没见过他,没有收到过来自他的任何联系了。听到有人探视,她满怀期待地来了,见到的,却是一个自己并不愿意看到的人。
“崭岩忙着调整剧本,抽不出时间来。”文奕奕坐下,替锦明笙解释了。
“你本人不比电视上漂亮。”锦母仿佛没听见文奕奕的话,上下打量了她一遍,说起话来十分不友好:“可见你有多适合活在镜头里。”
类似的赞美或诋毁,文奕奕听多了,早习惯了。她面不改色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您也与我预想中的不一样。”
锦母不以为然:“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凶神恶煞的巫婆?歇斯底里的泼妇?”
文奕奕抿了抿嘴唇,坦白道:“都有过。”
在锦母的心中,文奕奕是虚伪而颇具手腕的,其对话里的诚实听在她耳中,别有一番深意。她的眼神随之转为了意味深长,用最和煦的语气说着最具敌意的话:
“人不可貌相。像我,外表看上去有多随和,内心就可以有多狠绝。又好比你,年轻、漂亮,看上去纯真得不谙世事。可要是真的不谙世事,你怎么能在鱼龙混杂、个个是人精的娱乐圈里混得如鱼得水?出了那种见不得人的新闻,又哪里可能全身而退呢?有这样的脸皮和心机,我一点都不惊讶你能以一己之力还清所有债务,把崭岩吃得死死的。相反,我打从心底里佩服你,如果我不是崭岩的妈妈的话。不过你记住,不要试图与一个痛失了丈夫和儿子的女人对立,你永远无法想象她会有多疯狂。”
文奕奕一早料到了锦母对自己会是这种态度。选择拒绝锦明笙要陪她一起来的好意,是因为她比谁都懂得,横亘在她与锦母之间的鸿沟,除了她们本人,谁都不能代为填平。有些话,只有她们面对面了,才能说得开,说得透彻。
“我从不认为情之所至下的彼此交付见不得人,真正见不得人的,是不以偷拍为耻的人。”文奕奕理直气壮地纠正了锦母的话:“而且您没有失去过崭岩,从前和现在,他都很爱您。”
全当文奕奕是在讨好自己,锦母笑得轻蔑:“你今天来是代表崭岩吗?还是你要替我求情甚至放弃起诉,以此为条件让我答应你们在一起?”
“不管您答不答应,我和崭岩都会在一起。”文奕奕否认了锦母所有的猜测:“每个人都必须为了自己做过的事情承担相应的结果。您的所作所为触犯了法律,引起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结果已经不是我愿不愿意追究所能左右的了。”
文奕奕的不卑不亢看在锦母眼中,只剩下倨傲的强硬和明目张胆的挑衅。她被激怒了:“那你来干什么?”
“我来,一是代表我爸爸向您道歉,二,是为了我自己跟您说声谢谢。”文奕奕说着,站起来后退了两步,朝锦母深深地鞠了一躬后,直起身体继续说道:“不论我能不能接受,我都必须承认,您所承受的切实的痛苦,我爸爸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也很清楚,当年要不是做为工程主要投资商的冯氏集团出面,那些家属不可能放心我离开家乡,更不会那么容易就答应我分期还债的请求。所以,您并非完全欺骗了崭岩,不过是在悲痛之下没有办法彻底原谅我们一家而已。虽然我不能认同您出于这个原因,蓄意拆散我和崭岩这么多年,但我确实是最没有立场怪您恨您的人。”
这一点,没有人告诉过文奕奕,她却一直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在得知锦明笙弃自己而去的真相以前,她对他与冯氏集团的关系一无所知。现在捋清了前因后果,她不屑装傻充愣,安于扮无辜。这才有了她坚持要独自前来探视的今天。她不是一个会以德报怨的人,也不是一个不识好歹的人。在她的世界里,恩怨从来都是不含糊的。
文奕奕的这番话和举动是锦母始料不及的,她想从对方的身上找出伪装的破绽,却只看到了毫无矫饰的真诚,她的防备与敌意有了一些松动。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段时间,她苦笑着感慨道:“我多希望想到这一层的人是崭岩。”
恨也好,怨也罢,都抹杀不了一份慈母之心。文奕奕对此最有感触。她重新坐了下去,说道:“来之前崭岩托我转告您一句话,他想吃您做的糖醋排骨很久了,他会在家等您回去。”
原以为锦明笙对自己只剩下恨意,母子二人再没有化干戈为玉帛的一天了。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话,锦母的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是文奕奕诚挚的点头让她确信了,刚才不是她妄想之下的幻听。而对眼前这个女孩儿,她也终于开始改观。
“很高兴认识你,奕奕。”
锦母眼眶有些温热发红。
“我也很高兴认识您,阿姨。”
来这一趟化解了三个人的心结,文奕奕觉得自己不虚此行。
*
不例外地,关于文奕奕与锦明笙的新闻旧闻又一次成了众人热议的话题。不同的是,伴随着影片的上映,他们的故事有了一个确切而完整的版本。借着拍摄前后的大瓜连连,这部片子从拍摄之初就有了令同行们望尘莫及的热度,上映当天就破了华语商业片的票房纪录。
有人对此片嗤之以鼻,抨击它有失顾砧一贯的水准;有人称赞这部片子以真情直击人心,是虚实相合影视化的典范。唯一没有争议的,是文奕奕在这部片子里的表现。继“一角定江山”后,她又以同辈演员中一骑绝尘的演技,粉碎了“偶像型角色谁都能演、谁演都能红”的谬论,圈内圈外好评如潮,文奕奕成功拿到了第二座影后奖杯。
另一方面,文奕奕与锦明笙自从误会解除后,再也不遮遮掩掩,人前人后没羞没燥地疯狂撒狗粮。类似“奕奕演得真好”、“是顾老师写得好”这种商业互捧,更是从片场延续到了颁奖礼的舞台上,毫无悬念地又占据了几天的头条。而锦明笙对文奕奕无微不至的照顾,令桑葚不满地抱怨他是在抢自己的饭碗,让她这个经纪人兼密友没有了用武之地。
受到指责,锦明笙不但没有收敛,反而为桑葚张罗起终身大事来,被桑葚吐槽不愧为鸡贼许特助的顶头上司。夹在两人中间的文奕奕,每每面临这种情形,都旁观得不亦乐乎。
热热闹闹、吵吵笑笑中,日子过得飞快。等锦母重返家中了,文奕奕与锦明笙的婚礼被提上了日程。
这一天,锦明笙正跟文奕奕分享自己的新构思,锦母为文奕奕定制的婚纱被送了来。
“试穿了有不合适的,一定要告诉我,我马上让他们改。”锦母在电话里嘱咐两个人。
愉快地应下并挂了电话,文奕奕去试婚纱。婚纱不仅很合身,还扬长避短地衬出了文奕奕全部的优点,令她美艳不可方物的同时不失优雅高贵。
锦明笙看直了眼,一个劲地笑就是不发表意见。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文奕奕又羞又恼,径自转身,打算回房把婚纱换下,不期锦明笙从身后将她一把打横抱了起来。
文奕奕一声惊呼,嗔怪道:“你干什么?放我下去!”
锦明笙不肯:“我说过了,这辈子我都不会放开你了。”
文奕奕锤了锦明笙一下,瞪着他:“别闹了,还要打电话给妈说一声呢。”
听了这话,锦明笙不情不愿地放了手。文奕奕与锦母视频一结束,他立刻欺身上前,将她抵在了墙上,居高临下地来了个壁咚。
文奕奕不由自主地红了脸,想钻出去,无奈被锦明笙箍住了。她急急转移了话题:“我们刚刚说到哪了?”
锦明笙一眼看穿了她,纹丝不动地笑道:“剧本可以以后再聊。”
文奕奕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对了,当时那男演员说的话比方云过分多了,为什么你只给方云加了戏?”
锦明笙不理会文奕奕的疑惑,以手抚上了她的面颊,徐徐摩梭:“和我在一起,你还能想着别的男人?”
“我是真的很好奇。”文奕奕拉下了锦明笙的手。
锦明笙无奈,只得耐心解释:“演戏先做人,一个连人话都不会说的,我怎么放心把我的人物和台词交给他呢?只能让他走人了。至于方云,我查过她的背景,不算十恶不赦,所以想着给她一点小教训,不过好像被你用另一种方式化敌为友了。”
“原来如此。”文奕奕恍然大悟,手上的力道不自觉松开了。
锦明笙趁机抽出手来,俯身凑到文奕奕的耳边,慢悠悠地问:“记得你打我的三个耳光吗?”
被锦明笙呼出的气息弄得心里痒痒的,文奕奕侧过脸不看他,口中却强作镇定地反问:“怎么,你要打回来吗?”
锦明笙轻笑着回答:“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自然也要送给你一份‘啪啪啪’。”
说完,不等文奕奕反应,锦明笙吻上了她。
屋外阳光正好,室内春光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