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奕奕背对着锦明笙躺下,但没有抗拒他替自己盖上的被子,这足以让锦明笙感到欣喜。
陈姨用托盘端着药和一些点心走了进来,一脸姨母笑地打趣:“两个人加起来快赶上我这个老太婆的年纪了,哭得还像小孩子一样。”
文奕奕没有转身,先是听到了锦明笙带着不好意思的低笑,接着是陈姨的惊呼:“哎哟,脸怎么成这样了?得赶紧用热毛巾敷一下,不然要肿得见不了人了。”说着,陈姨把托盘放在了床头的柜子上,要出去准备。
“陈姨,我自己去就行了。”锦明笙站了起来,“您陪奕奕吧。”
陈姨点头:“也好,洗个澡吃点东西,都在厨房锅里温着呢。”
锦明笙看向文奕奕,陈姨拍了拍他,用眼神示意他放心。锦明笙抿了抿唇,冲她感激地一笑后出了房间。听到关门声,文奕奕重新坐了起来,鼻音浓重地喊了一声“陈姨”,几次欲言又止。
陈姨坐到了文奕奕身边,递过药和水,了然于心地问她:“想问锦总的脸伤得怎么样了?”
“才不是。”文奕奕当即否认,借着喝水吞药掩饰不由自主的小慌张。
“也是,”陈姨拿了一块热乎乎的点心给文奕奕,板着脸故作不快地说:“不就是追了几个小时的长途,又一刻不休息地照顾到你醒过来而已,有什么好关心的?”
文奕奕当然听出了陈姨的话外之音,差点被嘴里的点心给噎到。就着水咽下食物以后,她急急替自己辩解起来:“谁关心他了?我为什么要关心他?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是他自找的。”说着说着,文奕奕的眼前浮现起一片水雾,声音渐渐变得哽咽了。
陈姨见状,拉过文奕奕的手捂在掌心,循循善诱地问她:“奕奕啊,你知道陈姨这辈子为什么没有结婚吗?”
文奕奕一愣,摇了摇头。
“我遇到过一个对我掏心掏肺的人。可惜那个时候年轻,不懂得珍惜,三天两头地和他闹。有一次大闹后我跑出了家,他出来追我时发生了意外,没能救回来。失去了他我才发现他对我有多重要。往后也不是没人给我张罗,但是我心里再也装不进其他人了。一晃,就带着他给的回忆过到了这把年纪。”
时光荏苒,岁月带走了陈姨的芳华,留给了她一份豁达。那份遗憾固然终身不可弥补,可她依旧感谢曾经的相遇。提起这一段伤心往事,陈姨不见一点伤感,整个人罩在一股宁静祥和之中。聊完了自己的事,她将话题转回了文奕奕身上,告知了锦明笙当年离开的真相。
又一次的出乎意料,文奕奕心里竖起的高墙被震动地松塌了一些。然而,历经了那么多的痛苦和欺骗,陈姨所言的苦衷仅仅是锦明笙的一家之言,文奕奕无法凭着几句话就相信他的无辜。
“遇到一个真心人不容易,能够在一起更是难上难。奕奕啊,不要为了一个误会让自己抱憾一辈子。”看出了文奕奕的犹豫和迷茫,陈姨语重心长地开导:“陈姨别的本事没有,看人的眼光还行,锦总值得你给他一个机会。最重要的是,你心里还有他,对不对?”
文奕奕无言以对。陈姨最后的问题是她一直以来都在逃避的。在重遇锦明笙以前,文奕奕坚定地认为自己已经把他完完整整地从自己的生命里清除出去了,这些年下来,生活的压力也让她无暇去想起他的相关。直到在那次庆功宴上意外与他重逢,她当场惊觉,即便他什么也不做,什么都不说,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都会在她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起初,文奕奕想当然地以为那是自己对锦明笙的背叛的恨意。几经午夜梦回,梦到的却全是她与他在一起时的美好。她才不得不承认,没有一份恨意会让人不可控地生出某种希冀。在自己内心深处,锦明笙根本没有离开过。她从来都希望有一天,他能够站在自己跟前,亲口说出他的万般不得已,给她一个原谅他的理由。她不耻于自己对锦明笙的这份留恋与幻想,这是她所有愤怒和逃避的源头。
而现在,陈姨的话让文奕奕有种夙愿得尝的快慰与轻松。她恍若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喀哧响动,是她心中那道落锁了多年的门,被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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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换了身衣服,锦明笙感觉精神好了一点。他想去看文奕奕,转念又觉得自己应该多给她一点时间,于是打算先去厨房吃点东西,再视具体情况而定。
没想到文奕奕也在厨房,锦明笙见到她的时候,她刚从锅里捞出了两个白煮蛋。
进,怕惊扰刺激到文奕奕;退,他舍不得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锦明笙呆呆地顿在了原地。
端起装有白煮蛋的碗,文奕奕转身走向餐桌,一眼看见了在厨房外发愣的锦明笙,抓碗的手紧了紧,强作镇定地坐到桌边,一边低头剥蛋壳,一边说:“陈姨煨了鸽子汤,做了鲜肉饼,嘱咐你先喝一碗汤再吃。”
不过几步之遥的距离,在锦明笙听来,文奕奕的声音却极其不真实,仿佛来自另一个空间维度,她的人也似乎是全息投影下的假象,他生怕自己一个错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没得到回应,文奕奕抬头望去,此时的锦明笙全没了人前的凌厉果决,像个傻子一样定定地瞧着她,红彤彤的双眼和微微肿起的脸颊让他看上去既可怜又滑稽。文奕奕觉得又心疼又好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直视着他问道:“不饿吗?”
话音犹在,锦明笙的肚子领先他的嘴给了回应,文奕奕没忍住笑出了声,锦明笙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进去厨房,装好了汤和鲜肉饼,坐到了文奕奕对面,一面吃,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文奕奕收起笑容,继续低头剥鸡蛋。剥好后,将鸡蛋裹进了手边的一张保鲜膜里,站了起来。以为她要走,锦明笙顿觉失落,嘴里的食物瞬间没了滋味。下一秒,文奕奕坐到了他身边,将裹着保鲜膜的鸡蛋贴在了他的脸上,轻柔有序地慢慢滚动着。
锦明笙的心漏跳了一拍,顾不上吃东西了,转头去看文奕奕。
“别动。”文奕奕抬手挡了回去,在他耳边柔声说道:“陈姨说了,如果不尽快热敷消肿的话,会痛上好几天的。”
鸡蛋的温度不低,贴在脸上熏出一阵阵**辣的刺痛,锦明笙却只感受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听话地一动不动。
当时气急之下,文奕奕的几个耳光打得不遗余力。这会儿近距离地坐在锦明笙的身边,他脸颊上的手指印清晰可见,文奕奕后悔和内疚地垂下了眼帘,却瞥见了他嘴角噙着的一丝笑意,不由得升起一股无名火来,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在锦明笙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后,她把鸡蛋塞到了他手中,起身往外走。
“奕奕,”锦明笙拉住了文奕奕,站了起来让她面向自己:“原谅我,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原谅你自以为是的伟大,还是原谅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我设局?”甩开锦明笙的手,文奕奕瞪着他,没好气地诘问:“你以为你是谁?你把我当什么了?凭什么你说走就走,想回就回?凭什么?”
文奕奕的声音越来越大,眼泪随之簌簌掉落。锦明笙把她按进自己怀中,心疼地皱紧了眉头:“奕奕别哭,都是我不好,求你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我保证,将来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绝对不会再离开你了。”
文奕奕没有给出回应,也没有推开锦明笙。
这无疑是最好的答案。
久违的,锦明笙的世界豁然开朗,溢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
不远处,陈姨擦了擦眼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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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逢喜事精神爽,文奕奕的身体很快恢复如初,锦明笙却执意要等她生理期过去了才出发回去剧组。在这期间,文奕奕给桑葚去了电话。在确认了她安然无恙后,桑葚把她好一顿骂,还将她的号码备注成了“没良心的臭丫头”。文奕奕自知理亏,好声好气地道了许久的歉,桑葚才不情不愿地表示了谅解。
文奕奕带锦明笙去了墓园,在父母的碑前说了很多话。出事以来,这是她第一次以幸福的姿态出现在那里。她相信,爸爸妈妈泉下有知,一定会和她一样开心,给她最美好的祝福。
文奕奕还想让陈姨跟自己一块儿走,以便照顾其晚年。陈姨婉拒了,不仅因为故土难离,更因为在这里有属于她自己的一份牵挂。这个理由令文奕奕不好强人所难,于是和锦明笙商量了多请一个人来帮衬、照应陈姨。陈姨没有拒绝,她才是安心了。
到了分别的这一天,陈姨做了好些拿手的点心让他们带上。当车子驶出小区,后视镜里陈姨的身影越变越小直至不见,文奕奕都心有戚戚。等红灯的间隙,锦明笙握住了她的手,安慰说:“等这部戏结束了,我们回来度假。”
明白锦明笙的心意,文奕奕一扫阴霾,笑着应了他。红灯亮起,锦明笙收回手,专心地开起了车,文奕奕则收到了一条来自桑葚的消息:
多年前在客房安装摄像头并泄露客人**的酒店方依法得到了应有的惩处。除此之外,热搜事件也是人为安排的,那人正是锦明笙的母亲,目前已被警方拘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