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崔府门前停着数辆马车,车前人来人往,一部分是搬运崔皇后一行人回朝行李的仆吏,另外一些则是上门最后巴结讨好的一些江南世家。
崔皇后立于正堂一一谢过送来贵礼的客人们,互相攀谈几句后,便让下面的人好好伺候去了。
正值深秋,晨间的风掺着丝丝凉意,林风搓着手,在曲江边的芦苇凹前来回踱步,时时风中有飘落的绒毛扫过鼻尖,他会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望着江边骂道:“嚏!老头!你..嚏!快滚上来。”
那头则笑他小小年纪火气太旺了,让他多等等。
“......”林风觉得自己作的什么孽,好心给那赵老头辞别,带了好酒好菜来,这老头非要说什么清晨曲江的鲤鱼肥美得很,要抓来一起下菜,林风劝了几次都无用,现在只得跟着一起看他捕鱼。
也不知今天是运气赶上了还是如何,平时不到一刻钟赵老头就能补上来的鱼,林风等了有半个时辰都没看赵老头。
曲随意也跟来了,忙脱下自己的斗篷要给林风系上,给林风推拒了。他已经盖着一件狐皮的斗篷了,外祖父秋猎时打了现做的,柔软厚实,身上又穿着母亲亲手做的红色皮袄,现下勒得不行。
“你自己穿多少没点数。”林风抬头望向身旁人,语气里有些这个年龄不该有的严厉。
曲随意只得好好穿上斗篷,这已经不是他这一年第一次被眼前这个小了两岁的太子殿下像长辈一样责备了。初见两人身高相仿,但这一年在崔府待着,林风有意无意地把他照顾得很好,曲随意个子很快窜了上去,现在堪堪高出林风半个头。
“你现在快成老妈子了。”说话的是一直在旁看戏的乌卡尔。
“哼。”林风顾虑曲随意在近旁没搭腔,听着其人的笑声,有些恼怒:“我倒要看看这老头在江里摸的鲤鱼还是乌龟。”
跟着的还有两名侍卫,他们见此连忙上前阻拦,曲随意有些不知道该听哪边,幸好此时摸了一早上鱼的赵老头自丛丛芦苇中钻了出来,高举着一只大鱼:“看我抓到了什么,小友!‘曲江第一鲜'!”
远处的老头披着的蓑衣被江上露珠打湿了个彻底,一年过去背佝偻得更低了,但当林风顺着他高举的满是泥污的手往下望去时,橘色的霞光里老人的笑容如同孩子般纯粹极致,林风会心地笑了。
回去的一路,赵老头都在臭显摆自己的鱼,时不时哼着带了些朔州口音的渔歌,林风觉得有趣,有时会回上一两句,不是很正宗,但听了一年,他也能唱上个七八分像。
一老一小这么在前面走着,曲随意和两个侍卫也心中敞亮了不少,走路的步子没来由轻快了些。
过去一年,水患之事有崔行道坐镇,自是万无一失,其后的灾后善后工作有崔皇后代皇帝督着也无甚需要林风忧心。闲来无事,林风便会跑出来找这个江边的捕鱼佬闲聊,渐渐两人竟是成了忘年交。
崔皇后起初没加阻拦,林风年纪还小,自由些没什么不好,以后回了朝不见得会再有现在这么纯粹的时候。但林风老是找一个老头聊天,她又会忧心林风没有同龄的伙伴,会不会之后会过于老成。
另外水患之后疫情肆虐,以上游的抚州最为严重,虽然朔州因为控制及时,百姓幸免于难,但由于前期的管控不力,抚州的难民已流往漠北上下,除慢慢花时间善后,别无他法。
林风很快被崔皇后限制了外出次数,起初知道母亲心思还能规规矩矩待着,但他不是能闲得住的主,后来借着开善堂帮着施粥的由头又出了府。
崔皇后想到林风不仅仅是自己的儿子,也是一国太子,理应做出表率,只好由着他去了。
林风于是借着施粥的缘故,又有了去赵老头的机会。
吃饱喝足,赵老头醉趴下了,被林风搀扶着进了屋,其他人本想帮忙,被林风挥退了。
林风这一年也长高了不少,赵老头骨架小,又清瘦,搀着也不是很费力,把人扶到床上躺好,林风让曲随意端来了早早就热好的醒酒药,亲自喂对方喝了几口,赵老头便呼呼睡下了。
嘴里咿咿呀呀还哼着渔歌,林风为其盖好被子,每每盖好,赵老头就会将其踢掉。
林风打趣道:“不想我走啊,小老头。”
奇怪地,林风这么一说,对方便乖乖地不动作了。既然这般,林风让身边人都下去了,独留自己坐在赵老头床前:“嗯?还有要交代的吗?”
“......”赵老头似是没听见林风的话,翻了一个身,接着打着呼。
林风暗自笑了,拍了拍衣服穿上斗篷转身准备出门。
“诶哟!”
一个不大不小的东西自背后砸了上来,林风有些生气地回头接住了要掉下来物件,定睛一看是个破布香囊:“......”
“东西拿好,丢了不给第二次。”一阵清风拂过,林风被推出去的同时,身后的门很快关上了。
林风佯装生气到了极点,怒骂道:“老头给我好好活着,我还会回来的!”
曲随意转头望向两个侍卫,两个侍卫低头扶额看着他。
揣好香囊林风骂骂咧咧走了,直到回到崔府坐到回朝的马车上,林风脸色才渐渐转晴。
林风和曲随意一个马车上,林风似乎有些闲得发问道:“朔州是你家乡,你离开这里会不会想家?”
“......”曲随意不知道自家太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些,难道老妈子心已经修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只摇了摇头。
“不想?”林风感觉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毕竟他那个义父死后,曲随意在朔州确实没有什么牵挂了。
谁知曲随意接着说:“朔州非属下故乡。属下的家原在吴州。”
吴州?
吴州与朔州一个在漠北国西北,一个在东南,其间隔着曲江,林风想不出曲随意是怎么跑过来的。
不待林风发问,曲随意接着又说道:“早年漠北与璃国交战,属下的家便是被战乱殃及的小镇,父亲怎么死的,太小不记得了,只依稀记得母亲带着属下和一堆难民离开那里去了荆州。但没有官府文书根本进不了城,后面实在没辙,母亲带着属下一起跑去了曲江。”
刹时车内一片安静,林风大致猜到了后面的发展:“你母亲死了,但你没死。”
这句话如同一锤定音,曲随意的人生的一段也就此发生了转折,他至此再无亲人了。
林风思及曲随意之后投军的种种行迹,叹了口气,状是无意问道:“那你之后作什么打算?”
“......”被林风这样一问,曲随意人生第一次感到了迷茫。
父亲死时,他还小不懂母亲为什么时不时就会发呆,母亲走后,他生理的饥饿感使他无暇顾及什么未来,只想吃饱饭,后来被义父收养,义父说不上是个好人,好赌好饮,收养他只是为了训练他出去替他偷些值钱的东西,早些时候甚至会打他,脸上的疤痕也是那个时候来的,因此曲随意自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未来对于他这种朝不保夕的人来说太奢侈了。
林风望着曲随意几度想要张开又默默闭合的嘴,替他说道:“那便……慢慢想想吧。”
林风本想说那便一辈子跟着他好了,但似是回忆到什么,话头一转又改了说辞。
“是。”曲随意垂下了头,他知林风对他好过寻常人,但人不能太贪心,他想以后自当替殿下肝脑涂地,殿下需要他干嘛,他就干嘛。
复更,抽空存过稿,不多,且看且珍惜。跪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客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