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的土屋中聚集了五六个彪形大汉,正围着一张大方桌激奋高喊。
“买定离手啊,买定离手。”方桌后的一个男人口中念念有词。
“我压大!”
“李老八,你又买大,你都输了十几盘了。”
“老子就买大,老子不信今天开不出大来!”
“钱老十,你还没想好啊?”
“下罢,别磨蹭了。”
“下就下!我也买大!”
“嘿,你个钱老十不怕输光了婆娘不给上床啊。”
“哼,你懂个屁,老子当家做主还怕上不了床。”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了!”
方桌后的骰子手熟练地摇起骰子。
“大!大!大!”
“小!小!小!”
男人们群情激昂地喊起来,视线随骰盅起起落落。
凌莘进门的一刹那,一股浓烈的汗臭味扑面而来,他捂着鼻子道:“好臭啊。”
身旁男人走到桌子前,凑上去,“第几局了?”
一个大汉大声道:“刘老五来了!”
有人注意到刘老五身后跟着一个白皙俊俏的陌生青年,笑侃:“刘老五拐了一个书生回来。”
另一个人□□着接话,“媳妇抢不回来,有个漂亮小男人也不错。”
凌莘朝刘老五嘀咕,“此人人品不佳啊。”
瞧这脸上□□的表情,这话里有话的言辞,着实不堪入目,凌莘不禁啧了两声,“有伤风化。”
刘老五怒骂道:“你他爷爷的吴老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叫有个漂亮小男人也不错?”
吴老二回骂道:“你爷爷哪句话没有道理?”
凌莘贴近刘老五,嘟哝,“刘大哥,他在抹黑你爷爷。”
刘老五横他一眼,“用不着你多事,”转头冲吴老二道:“吴老二,你有本事就出去说!”
一旁的男人们起哄,“吴老二,今天你要是输给刘老五,你就不配当男人!”
凌莘小声拱火,“刘大哥,他们说你不如吴老二。”
刘老五凶狠地瞪了他,“你再说废话我就杀了你。”
凌莘瞬间安静。
在众人怂恿下,刘老五和吴老二互相半拖半拽把对方带了出去。
两人二话不说一顿拳脚交加,直得对方鼻青脸肿身上挂彩,在大家的见证下,最终刘老五以一拳险胜吴老二,这场莫名其妙的打斗适才罢休。
刘老五气势汹汹回到屋内,方想起先前还带了一个帮手过来。
放眼望去,小小的土屋中,方桌前正坐着那名青年,青年背对门口,同骰子手说着什么。
刘老五喝道:“你滚过来。”
青年应声回头看到刘老五,露齿一笑,灿烂极了,他这一回头才露出身前堆得高高的铜板,小山似的。
旁边几个没出去看热闹的大汉面容发白,手都在发抖。
刘老五皱起眉,不顾脸上的伤口发疼,喝道:“你个白面小子,偷别人的钱是不是?”
刘老五说话不中听,凌莘不乐意,道:“这些是我自己赢回来的钱。”
刘老五眉头皱得更深,“你当真会赌?”
原本他只是当逗个乐子,想看看这青年死到临头声泪俱下求饶的好笑模样,现时这场景让他不得不信了半分。
大汉之一开口道:“刘老五,你哪里找回来的人?”
另一个大汉道:“快把他带走。”
又有一个大汉面露凶狠,“不准走!今天谁也不准走!老子不信会输给一个黄毛小子!”
刘老五半信半疑,不容分说道:“再来一局。”
骰子手瞥一眼另外几个大汉,有一人犹犹豫豫,畏缩道:“我退出。”
嚷嚷着“谁也不准走”的大汉声如洪钟,“我来!”
“方大牛,你还来?不怕输掉裤子?”
方大牛咬牙道:“老子不信会输这么多次。”
骰子手摇起骰盅。
骰盅摁在桌上,骰子手按惯例道:“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
凌莘毫不犹豫把钱推到“小”字上面,“我买小。”
方大牛不假思索道:“大!我压大。”
说着,把身上最后一枚铜板狠狠拍在“大”字上面。
骰子手不动声色和凌莘对视一眼,大拇指轻轻在骰盅摩挲一下。
凌莘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气定神闲端起一杯水喝。
骰子手拿开骰盅。
方大牛抢先念了出来,“一二三,小!”
他恶狠狠一拍桌子,桌子震动不已,“不玩了!”气冲冲甩袖而去。
凌莘将“大”字上的那枚铜板捏起,喜滋滋放到自己那堆铜钱上,为自己的铜钱小山添砖加瓦。
听得这边热闹,人们逐渐围聚过来。
又有人来参局。
刘老五把凌莘揪开,自己站在凌莘方才的位置上。
一系列摇盅后,即将下注。
刘老五低声问他,“压大还是小?”
凌莘佯作沉吟片刻,一锤定音,“大。”
刘老五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桌上,“大!”
人们倒抽口气,“刘老五发大财了?出手如此阔绰。”
“刘老五,一会你别像个娘们哭哭啼啼。”
凌莘默不作声瞅发言人一眼,讲的这是什么话,未开化的野蛮人。
半晌,开了。
“四六六!大!”
“再来一局!”
直到金乌西垂,刘老五方恋恋不舍收手停下。
人们散去。
刘老五整理好今日赢得的钱,一把塞进胸口中,催促道:“走了。”
语气比先前好上不少。
凌莘还在耐心一枚一枚数铜币,“等会。”
刘老五看不上他那三瓜两枣,不甚在意地扫一眼,等不急便先走出去,“快点跟上来。”
凌莘含糊应一声。
骰子手还在桌后收拾物品。
屋内只剩下他二人了。
凌莘恋恋不舍把铜币装进一个刘老五给的大大的荷包中,荷包脏污得看不出颜色,边边角角已有损毁。
他含着泪心痛地递到骰子手面前。
骰子手看他一眼,欣然收下。二人虽一句话没说,已默契地完成一场交易。
时间倒回两个时辰前。
刘老五与吴老二出去后,只余下几个人仍在赌桌上苦战。
凌莘在一旁闷不吭声看了一会儿。
中场休息,骰子手走出后门上茅厕,一出来便见到刘老五带过来的青年站在茅厕前,笑吟吟看着他。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骰子手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我给你钱,你帮我赢钱。”
骰子手放松下来,原来是又一个想靠贿赂他赢钱的傻子,这种傻子他见得多了,都是想一飞冲天的傻瓜。
骰子手老鹰逗小鸡似的漫不经心道:“你能给我什么?”
凌莘犹豫道:“钱?”
骰子手笑道:“多少?”
凌莘一咬牙,“全部。”
骰子手诧异,全部?那怕是不少,这小子下了血本啊。
凌莘狠狠心,从怀里掏出来,递到骰子手面前,“我的全部。”
骰子手看着凌莘手里的一两银子,嗤笑,“这就是你的全部?”
凌莘瘪嘴,好吧,他承认他不诚实。
他蹲下身脱下两只鞋,从里头掏出两张十两银票,泪眼汪汪伸到骰子手面前,“够了吧?”
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骰子手迟疑。
“我赢的钱也全部给你。”凌莘再加码。
骰子手收下了银票,他疑惑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在骰盅上做了手脚?”
凌莘惊讶道:“你在上头做了手脚?”他若有所思道:“我以为你是赌博大神才来找你想办法。”
骰子手:“……”
这傻子竟对赌博一无所知。
接下来进行得异常顺利,凌莘靠着一脸正气凛然不露山水一路过关斩将小赢数把。
然而赌钱不是他的最终目的,他暗爽之余没忘记真正目标。
这时,刘老五打完架回来了。
一切进行得如此顺理成章,顺利得不可思议。
刘老五没有和他走到称兄道弟的地步,但也不至于再把他当犯人看待,在他的魅力影响下被他感化不少——凌莘喜滋滋地想。
他愉快地走出门,刘老五正蹲在门口,嘴里“嘬嘬嘬”地逗弄着一只老黄狗。
看见他出来,刘老五起身往前走。
凌莘跟在后面问道:“去哪儿?”
“你还想回柴房?”刘老五斜睨。
凌莘当即扑下抱住他的双腿干嚎,“我不回去!”
刘老五:……好没骨气的家伙,中原人所谓的男儿膝下有黄金也不过如此。
若是凌莘知道他心中所想,定要狠狠吐槽一番——然后再毫不犹豫扑下。
小命尚且攥别人手里,骨气算得了什么。
刘老五喝道:“起来。”
他马上利索站起身,生恐慢了一秒刘老五便从怀里掏刀。
二人继续向前走,凌莘哈腰点头问道:“壮士是否累了?可要休息?”
刘老五瞅一瞅他,“我们不像你这些没用的白面书生,走两步路喘一下,一只鸡都不敢杀。”
凌莘呵呵一笑,“君子那什么,远离厨房,对,远离厨房。”
“君子远庖厨。”刘老五鄙夷,这都不会,枉他高看他一眼,毕竟沙漠中读书人难得。
凌莘直起腰,理直气壮道:“你比我更像书生。”
这小子绵里藏针,竟敢拿他的话讽刺他,刘老五正欲张口呵斥,前头走来一个神色匆忙,黝黑而高大的少年。
刘老五看向少年,扬声,“小富,你去哪儿?”
少年应道:“我去厨房拿些食物给大爷。”
刘老五纳闷道:“大爷肯吃东西了?”
少年面露难色,“仍然是不愿吃,大爷已有两日未进食,寨主回来知道了定会惩处我们。”
刘老五不屑笑道:“大爷惯爱使这种小伎俩,也亏得老大吃这一套,换了寻常女子,只怕是要反过来了。”
少年支支吾吾,不敢答话。
老大最是讨厌旁人乱嚼舌根说三道四,尤其是背后拿她与大爷的事大做文章,倘若老大晓得,不把他皮扒了都算仁慈。
刘老五兴起,道:“我去看看大爷。”
少年一脸反对,“大爷精神不佳,你还是莫要去了,去了也是被赶出来的份。”
刘老五素来嚣张霸道,哪儿能理会少年的意见,脚下一拐,便往另一方向走了。
耳朵竖了半天的凌莘迈着小碎步跟上,一句累也不喊。
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方才听他们提起这间寨子的寨主似乎和那位所谓的大爷有那么一些生生死死的感情纠葛啊,两个大男人,卧槽,刺激!
哪里有八卦哪里便有他。
八卦,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