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门人打开门,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来人笑眯眯道:“我找韩如秉。”
看门人道:“公子稍候片刻,我这就去禀报。”
“快去。”凌莘催促道。
半晌,韩如秉出来,一出门,便对上一张笑眯眯的脸,凌莘眉眼弯弯道:“早呀。”
韩如秉问道:“昨天没事罢?”
凌莘眼睛骨碌一转,豪气挥手,“没事没事,又不是第一次被人赶出去了。”
这话坦诚得过分。
韩如秉:“……”
他一时无言以对。
他默然一瞬,道:“你今日怎的过来了?”心下却已有答案,料想又是为了赵国质子而来。
凌莘却问起另一件事,“昨天你想出门逛逛,后来有没有出去?”
韩如秉意外道:“并无。”
“那我们今天一起去逛逛?”凌莘提出邀约。
韩如秉的视线扫过凌莘含笑的眉眼,俗语有言,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无法拒绝,颔首道:“可。”
两人慢悠悠闲逛,来到熙熙攘攘的热闹长街。
经过卖豆腐的摊子,凌莘驻足,拔高声,“今天生意怎么样?”
摊主抬头,见到凌莘,笑道:“尚可。你又来啦?”
“是啊。”
走到下一家,是馒头摊子,摊主的孩子在帮忙蒸馒头,凌莘摸摸孩子的脑袋,幸灾乐祸问道:“你娘今天打你没?”
小孩回头,看到凌莘,兴高采烈,稚声稚气道:“凌哥哥,你别胡说,我娘从来不打我,对我可好了。”
凌莘不乐意道:“我哪里胡说?明明是你天天偷吃馒头,吃完又扔回去卖,让你娘发现了,这才揍你。”
小孩瘪嘴,老底都让人揭穿了,她还有什么话好说。
凌莘高高兴兴带着韩如秉来到下一个卖酒水的小摊子,腆着脸道:“给我尝一口?”
摊主挥苍蝇似的挥手,“去去去,昨天骗了我一瓶酒,我还没找你算帐。”
凌莘理直气壮道:“那哪里叫骗,那叫愿赌服输。”
摊主骂道:“你别想再来骗我的酒。”
凌莘也骂,“小气鬼,”转身嘀咕,“我都说了馒头妹一定会挨打吧,偏偏不信,自己非要拿酒跟我打赌,输了还想耍赖,一点也输不起。”
他扭头找韩如秉,韩如秉正站在他身旁,津津有味听着他与旁人打招呼。
甚是有意思。
韩如秉接收到他的目光,问道:“你与他们怎么会这般熟络?”
凌莘用相当稀松平常的语气道:“我每次去你叔叔府上,都会经过这里,走得多一来二去就熟了。”
两人一路走,凌莘一路指人给他介绍。
“那个家伙,蹲角落喝酒的那个,以前年轻的时候是赌徒,赌得家破人亡,后来因为出千,被人砍了一根手指,他的妻女不离不弃,感动了当地的富豪,富豪就娶了他的妻子为妻,把他赶出当地,他流浪到这里,当了乞丐,到现在大概有十余年了吧。”
话音刚落,就听那喝得醉醺醺的乞丐手执酒壶大骂:“金娘,你抛弃我,你不得好死!”
凌莘又指着另一人,“那个大娘年轻时,她爹逼她嫁人,她不愿意,跑来这里卖起了胭脂水粉,她说她可以靠双手吃饭,不必靠嫁人求生。她的生意在这条街是数一数二的好。”
大娘热情地招呼来往过客,“大姑娘,小媳妇,都来看一看啦,我家有最新的胭脂,最好的口脂……”
韩如秉目光一一扫过这些人的面孔,人生百态,正是如此。
凌莘还欲介绍,听见韩如秉问道:“你呢?”
“我?”凌莘指着自己。
韩如秉颔首。
凌莘不甚在意地絮絮叨叨,“我啊,没什么好说的。那天我家公子让我送东西给韩相,我就去了,说来也巧,路上正好遇到你,我这个人平时最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尤其讨厌蛮不讲理厚颜无耻的家伙,那家伙遇上我也是活该。你面对这种人,要么赶紧跑,你这么温柔肯定吵不过,要么放下身段,跟他打一架,不过得看好人再出手,老弱病残你可以打,比你高大健壮的就赶紧跑……”
韩如秉:“……”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劲。
凌莘讲着讲着,又兜回去,“……然后见到了你叔叔,就被赶出去了。”
“在那之前又是如何?”
“在那之前?”凌莘思索片刻,恍然大悟,“你是说再上一次见面?”
韩如秉疑惑,“你与我叔叔见了不止一次?”
“害,当然不止一次,”凌莘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前两天你叔叔在东街请客吃饭,我去找他,谁想到,我会误入青楼!”
韩如秉愕然,“入了青楼?”
这又是何故?
凌莘严肃道:“是这样的,先声明,我不是那种人,你不要一听青楼酒误会我。其实事实是,我不认识字,看到一座酒楼,装修得不错,我就进去了,你叔叔身份这么高贵,想必请客的地方也不会太差,这酒楼装修如此豪华,肯定是这里没错,对不对?”
韩如秉抿唇,“叔叔他……”
凌莘激动打断他的话,“然后,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过来迎接我,特别热情,我就想,这地方我果然没来错。我跟她说,我要见这里身份最高的人,举国上下,你叔叔除了齐王,身份最高了对不对?我这么说,没有毛病吧?那个漂亮女人一口答应,她说好。我就喜滋滋去房间里面等,等啊等,等来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我很疑惑,我问她,你叫什么,她说了一个名字,我想,她可能是你叔叔派来考验我的,我要坐怀不乱。”
韩如秉听到这里,已是憋不住,眉眼间漾出一丝笑意,他压住上扬的唇角,一本正经看着凌莘,等他继续说完。
“我的确坐怀不乱了,我还问她,你为什么做这一行,白瞎那张漂亮脸蛋。她的表情变得很奇怪。每当我回想起来,如果有一块豆腐在我面前,我会立马撞死。”凌莘懊恼捂脸,他从没试过如此尴尬。
韩如秉一再忍笑,批评道:“凌兄,这便是你不对了。”
凌莘耷拉下脸,“我知道。”
韩如秉见他如此,不禁安慰道:“你并非有意,无需如此介怀。”
凌莘嘟哝,“我不介怀,我只担心她会介怀。”
只怕她在心里早就将他千刀万剐了。
望着凌莘丧气的模样,韩如秉脱口而出,“我带你去见叔叔。”
凌莘眼睛一亮,“真的?”
他就等他这一句话。
韩如秉事先声明道:“我只能带你入府,叔叔会不会见你,我也不敢作保。”
“好。”凌莘一口答应。
他仰头望天,笑道:“今天天气真好啊。”
阳光落在他的发上脸上,照得整个人闪闪发光,神采飞扬,看上去快乐极了。
这样的快乐感染到韩如秉,他凝视凌莘,脸上笑意融融,模仿着凌莘的语气感慨,“是啊,今天天气真好。”
两人转身回韩府。
书房门口,韩如秉敲门,扬声道:“叔叔。”
“进。”里头传出韩施的声音。
凌莘揣着竹简,与韩如秉对视一眼,跟在他后头悄声进去。
韩如秉道:“叔叔,我带了凌兄弟过来。”
韩施闻言,抬头,淡淡扫过他身后嬉皮笑脸的凌莘,“我昨日不是跟你说过,莫带他人过来?”
韩如秉辩解道:“他是一名忠仆。”
为了赵国质子的任务,绞尽脑汁,窜上跳下,不是忠仆是什么。
韩施埋头回公文中,对两人道:“出去。”
这是连韩如秉也不让留了。
凌莘快步上前,跪坐在案前,“是我威胁小韩公子带我过来的。”
韩施神情不置可否。
他熟悉韩如秉的性子,旁人威胁不了半分,只有他自己愿意或不愿意之分。想来是这二人投机,韩如秉一时善心,才愿意帮他。
韩施淡声道:“你面前的竹简,全是大齐公文。”
凌莘低头一瞅,瞬时眼前一黑,韩如秉在他耳边悄声道:“坐远一些。”
凌莘扒拉开他的手,实诚道:“我不认识字。”
话虽如此,他还是挪了挪屁股,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惹韩施不快。
再说了,对他这些小人物来说,不该知道的事,了解得越少越好,知道得多了谁晓得会不会遭遇不测。
韩施眼看着他从案前挪到门口,咧着嘴对他笑,“我很听话。”
韩施:“……”
韩如秉:“……”
凌莘朝韩如秉挥手,贴心提醒,“你也过来,国家大事,咱们不适合参与。”
韩如秉犹豫片刻,看了看韩施无甚表情的脸色,走过去,在凌莘身侧坐下。
韩施的目光在韩如秉脸上打转,似有一丝飞闪而过的困惑,他这个侄子,何时这般听话了?
凌莘开口,大义凛然,“韩相,你也知道,当今天下四分五裂,礼崩乐坏,与此同时诸子百家,争相驰说……”
他将那日赵则所言照搬过来,滔滔不绝,一字不差。
韩施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随他的内容的深入逐渐严肃,坐直了身体,仔细倾听。
最后一个字落下,凌莘停声,静观韩施反应。
韩施正色道:“这是赵国质子之言?”
凌莘点头,“正是。”
韩施沉默一会儿,道:“拿来。”
凌莘一愣,“什么?”
韩施屈指叩案面,“放至案上。”
韩如秉高兴地推了推凌莘,提醒道:“竹简。”
凌莘猛地起身,疾步走过去,郑重其事放下竹简,“这是我家公子的文章,还请韩相过目。”
“你可以走了。”韩施拿起竹简打开,对凌莘说道。
凌莘与韩如秉对视一眼,默契道:“是。”
两人一齐退下。
直到关了门,凌莘才一蹦三尺高,“终于给出去了!”
韩如秉欣慰道:“终是不负苦心人。时候尚早,可要去喝一杯?”
凌莘摇头,“我得赶紧回去跟公子说这事。”
韩如秉含笑看着他登登登跑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