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雀性情大变后 第3章 第 3 章

也许是睡前一直在想着穆珣，段景辰罕见地做梦了，梦到了第一次见到穆珣的情景。

他梦见自己站在穆家的老宅前，视线比自己习惯的高度低一些，老宅因此显得高大而肃穆。

一位优雅美丽的女人牵着他的手，带着他走进去。他知道那是他的新母亲。

养他长大的、他一直以为的亲生母亲生病了，病得很严重。临终前母亲告诉他，他是穆家的儿子。

两个婴儿在同一家医院、同一天出生，母亲一己私欲，狸猫换太子。于是，他在那逼仄而破败不堪的小巷里，跟着唯一的母亲，和从未现身过的父亲，狼狈不堪地度过了人生的前十二年。

好像有很多人在他身边说话，模糊又遥远，四周的景致也是模糊的，如同一团黏滞的浆糊，随着他的行走缓慢地变化着。

然后他就在前厅中看到了穆珣。

段景辰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和自己认识的同龄人不一样，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有一身贵气。

在见到穆珣之前，段景辰以为同龄的男生都是举止散漫的，满嘴脏话的，在脏乱的小巷里和父母或同伴争吵。

眼前的人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

穆珣向自己伸出手，那一瞬间梦境中所有杂音都消失了，只能听到少年干净的嗓音。

少年温柔地说：“景辰你好，我是你的哥哥穆珣。”

段景辰看着自己打掉了他的手，恶声道：“你不是我哥，你是假的。”

穆珣也不生气，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在段景辰印象里，穆珣总是冷静的，永远举止得体，永远都不会出错。

饭桌上，段景辰面对着没吃过的美食狼吞虎咽。眼前一暗，穆珣把一只剥好的虾放在他的盘子里。

段景辰偏头，穆珣看向他时眼中的温柔笑意天衣无缝：“喜欢吃这个？”

那时的他心里充满愤怒但又心思单纯，一个笑、一只虾就能收买了他。

虽然是相同的年纪，穆珣比他早一年入学。段景辰初一，穆珣初二。穆珣真成了他哥。

他们在一所学校上学。穆珣在国旗下讲话，温文尔雅，成绩常年是全校第一。段景辰逃学打架，和一群混混们聚在路边对着经过的女生吹口哨。

“……完全看不出他才是穆家的真少爷……”

“……本质上还是个混混，出生环境已经决定他的性格了，估计以后再怎么纠正也改不过来了……”

“……穆家夫妇和穆少爷也是可怜，这么倒霉摊上这个人……”

聚会上，年少的段景辰缩在墙后面听着那些衣饰华贵的大人窃窃私语，他向那群人扔砖头，在他们发现自己前拔腿就逃。

最后是穆珣在空无一人的街角找到了段景辰。他被穆珣领回家，看着穆珣用仔细地将自己手心与指甲的泥垢擦干净。

“没事了。”穆珣对他说。

他不知道穆珣做了什么，但他从那以后再也没听到关于自己的闲言碎语。

接下来的梦境变得很快。碎片般的场景从眼前飞掠而过。

穆珣从网吧里把他揪出来，押着他在书桌前写作业。

他们一家去照全家福，他和穆珣两个人站在前头，穆珣比他稍微高一点，手搭在他肩头向摄像头微笑，看上去就像真的亲兄弟一般。

父母出差的一晚，他和穆珣一起过生日。

上大学了，他比穆珣晚一年，特意考到了穆珣在的城市。穆珣在机场接的他。

他在大学里谈了男朋友，是同一个专业的学长。学长成绩优异，气质清雅，段景辰认为自己一见钟情。

两个人约会的时候偶然遇到了穆珣，段景辰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态，在经过穆珣时故意搂紧学长，亲密地在学长耳边讲话。

穆珣找他谈话了。和以前每次段景辰做错事后被他找来谈话一样，穆珣声音冷静又不容违背，他让段景辰改掉：“你是爸妈唯一的儿子。你不能是同性恋。”

两个人大吵一架后不欢而散。段景辰以为这段感情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长到让父母和穆珣都能接受他的性取向。但学长告诉他，自己打算出国留学。

两个人和平分手。学长出国那天，段景辰在机场为他送别。事情很巧，那天穆珣从省外回城，刚刚从飞机上下来。途经段景辰两人，穆珣向段景辰打了招呼，段景辰偏过头没理他。

但他发现学长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你其实喜欢的是你哥。对吗？”学长这么问他，“我和你哥很像，很多人都这么说。”

“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段景辰立刻说，他心脏突然猛烈跳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他出了一身冷汗。

段景辰记得现实的回忆里，学长点点头后，两人互相说了些保重的话，就分别了。

但梦里的学长没有走，他还在用那种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自己。然后这张酷似穆珣的脸向他笑起来，学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段景辰，你这是在乱|伦。”

他的声音很轻，但好像机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那些没有脸的陌生人都停下了步伐，往段景辰这边张望。段景辰感觉喘不上气来，他甚至发现还没走远的穆珣也停下了脚步，似乎准备转过身来。

我没有。段景辰想说，但这一刻他在梦里失去了语言功能，他用尽了所有力气，仍然吐不出一个字来。

眼前一黑，机场消失了。段景辰感到自己如同坠入深潭一般往下沉。

这之后的梦境变得扭曲而混乱。

他听到自己对穆珣大声说：“我喜欢同性是天生的，没法改了！你自己也可以和那些富家小姐相亲，然后娶妻生子。爸妈不会把家产交给一个同性恋的，他们会把继承权给你，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穆珣的声音难得失去了往日的冷静：“行，我接受你喜欢男性，但你不能找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好好谈一场恋爱，找一个干净的、有正经工作的男朋友对你来说很困难吗？”

“我也很想好好谈恋爱。”段景辰有点失去理智了，他破罐子破摔地说，“但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

穆珣这次没有接话。

画面变成了父母的葬礼。

段景辰听到那些前来悼唁的人自以为很小声地交谈：“……虽然穆少爷是很优秀，但没想到穆总真的会把继承权给他。”

“……是啊是啊，明明段少爷才是亲儿子。”

段景辰难以忍受下去，他一个人走出门外，踏入雨中。他一个人沉默地向前走，身后有人追上来，把伞撑在段景辰上方。

段景辰把穆珣的手推开，他没有看穆珣，用一种很冷漠的语调说：“爸妈已经不在了，你用不着再装什么兄友弟恭。”

场景又变了。

他站在老宅的客厅里，看到楼梯上提着行李箱下楼的穆珣。穆珣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的视线平淡地从段景辰身上滑过。

段景辰认出来了，这是穆珣离开的那一天。

一切都和平时一样。他知道穆珣要出差，穆珣是经常出差的，所以他没放在心上，也没有跟穆珣道别。两个人很久没有心平气和地说过话了。

他沉默地与穆珣擦肩而过。

那一瞬间段景辰的心好像缺了一块，沉重到难以呼吸。段景辰想拦住他，让他不要走，留在A城里，这样的话那场可怕的车祸就不会发生在穆珣身上。

他确实追上去了。他喊：“穆珣，别走！”

两个人的距离突然变得无限长，穆珣听不见，仍然保持着原有的步调向前走着。段景辰想拦住他，但他的腿突然想灌了铅似的，难以迈步。

段景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惶恐，他在后面一遍一遍地喊穆珣的名字，从慌乱到声嘶力竭。

画面再次翻转，段景辰撑着伞，站在车祸的案发地点上，眼前就是车的残骸。

与现实截然不同，梦境中，他的尸体就躺在车辆旁边，皮肤被水泡的惨白，无比真实，宛若真实存在。

穆珣死了。

——

“……段总，段总……”

“段总！”

段景辰猛地睁开眼。他还停留在噩梦的余韵中，大口大口喘着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濡湿。

眼前是江冉的脸，他凝视着自己，神似穆珣眼眸里有还来不及掩饰的复杂情愫。

段景辰难以形容江冉此时的眼神，只觉得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人好像认识了自己很多年，甚至对自己抱有相当复杂的感情。

那一瞬间江冉的脸和梦中穆珣的脸重合在一起，段景辰心中突然冒出一个疯狂的想法——眼前这人就是穆珣。

但江冉很快退开了，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平淡，一切仿佛是段景辰的幻觉。

“段总，你的手机响了。”他说。

段景辰这才注意到床边一直作响的手机，来电人是公司的一个高层。

他把电话挂了，手机上显示这个人已经打了七个未接电话给自己。

不过段景辰没心情关心那个，他转向江冉：“过来让我抱一下。”

开了口，段景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又干又涩。

江冉看了他一样，似乎欲言又止，但他还是听话地靠近段景辰。段景辰一把将江冉拉进怀里，从背后抱住他，他抱得很紧，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一块浮木。他整个人还处于梦魇的余韵中，像是在一晚上走过了自己大半个人生，心里又酸又涩。

闻着江冉身上浅浅的洗发水的香味，段景辰慢慢地冷静下来。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什么？”段景辰低声问。

江冉又露出了那种欲言又止的神情，段景辰晃了晃他，示意他赶紧说，他才开口道：“……我想说，或许你应该接一下电话，万一公司有很重要的事情呢？”

这个回答和段景辰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但他忍不住笑起来：“你真的很关心我的工作啊。”

有句话段景辰没说出口：这么关心公司，你才是老板吧。

段景辰觉得这个想法太荒谬了，这种超自然的现象怎么可能发生在现实世界。可一旦这个念头产生，它控制不住地在心中放大。此前江冉所有的奇怪的行为，在这个假设前提下突然变得合理起来。

段景辰回想起再次见到江冉以来，他性格的巨大改变还莫名其妙对自己亲近的排斥，心跳突然快起来，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充斥着他的心。

“我刚才梦到我哥了。”段景辰突然说。

怀里的江冉微微动了一下。段景辰继续问：“你叫醒我之前，我是不是说梦话了？”

“嗯。你叫了他的名字。”江冉低声说。

“什么感觉？”

“感觉……很难过。”江冉说，“节哀。”

段景辰笑了一下，掩饰住自己眼底的情绪：“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其他人都说，穆珣死了，我高兴得不得了。”

江冉回头看向段景辰。段景辰被他看的莫名心悸，就听江冉说：“可你的声音听上去很痛苦。”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江冉加了一句。

段景辰下意识避开了江冉的视线，他不知道自己是在逃避这个问题，还是在逃避眼前躯壳下可能的穆珣的灵魂：“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抱歉。是我僭越了。”江冉很快说。

电话又响起来，段景辰这次终于接了。他一边听电话，一边松开江冉，下床去取电脑。

等他挂了电话，站在一边的江冉问他：“你现在要去公司吗？”

段景辰确实准备去公司了，但他看了江冉一眼，改口道：“不去。”

他想试探一下，确认自己的猜想。

“我们之前说好了，找个时间一起去看看你的奶奶，你还记得吧？现在正好有时间。”段景辰不动声色地说。

这是假的，段景辰才不会闲到去探访一个小情人的奶奶。

江冉的神色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他简单地“嗯”了一声。

“下午正好可以去看一场电影。”段景辰笑眯眯地说，“上个月大热的那个悬疑片，你之前还和我说想看的，后来出了事一直没去。可惜，现在应该已经下映了，不过我们可以去私人影院看。”

这当然也是假的。那部片子段景辰已经看完了。

“好吧。”江冉语气平平。

段景辰没再试探下去，再问下去就怕露出马脚了。

比起江冉是为了讨好自己，假装这些事情都发生过，段景辰更愿意相信江冉失忆了。失忆得很彻底，连壳子里都换了一个灵魂。

手机恰到好处地响起了信息提示音。段景辰拿起手机，回了那几条不太重要的消息，假装露出了很严肃的神色。

“看起来我还得去一趟公司。”段景辰对江冉说，“你跟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