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过去的错误已经铸成,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但是小川,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荣峥倾身上前,替眼前人拭去眼角泪,近乎绝望地哀求他,“再给我一次机会……”
程川别开脸,眼皮迅速眨动几下,再侧首时眼底已然清明:“我给过你机会了,荣峥。”
荣峥何尝不知?但人性本贱,程川过去太乖了,事事纵容,将他一步一步养成了两人感情里只会索取的饕餮。他习以为常,把对方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所以屡次三番对他的要求置若罔闻……
而今当饲主真的不再给予食粮,才幡然醒悟那个有恃无恐的自己有多么自私自大,错得多么离谱——这一次他是真的痛了,后悔了。
“对不起……”
“你知道当我穿着不合身的衣服与沈季池撞衫时、看到你车上的红绳出现在他脚腕上时、旁观你笑着喂他喝粥时……觉得有多讽刺吗?
“我膈应死了,荣峥。但是我跟自己说没关系,这些都没触及底线,没关系。
“我让你和他保持距离,你不听,也没关系。
“后面你说不会和他见面,会对我好,却阳奉阴违……事不过三啊,我哄不了我自己继续说‘没关系’了。”
“对不起……”荣峥的语言能力似乎已经退化到只会说这三个字了,重复数次后,他猛地拉起程川的手拍在自己脸上,“你打我吧,小川,你揍我,能不能让你发泄一点心里的不痛快?你别不要我……”
程川却一点点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我平生,最厌恶暴力。我不打人,你走吧。”
“不走。”荣峥局促又固执地站在原地,俄顷,便想起什么似的,手伸进裤袋掏出手机,“或者你需要钱吗?
“我转给你,你想买什么都可以。你喜欢摄影,有没有钟爱的相机,我买个工厂专门给你生产镜头怎么样?要不要去旅行散散心?我给你买几座岛……”
他语无伦次,怎么说都觉得自己词不达意,只能以立刻转账这一实际行动证明,虔诚地双手捧上自己仅有的东西,来乞求爱人回眸看一眼。
“倒是提醒我了,”程川却说,“你以前给我的那些钱,我会还你的。一时半会儿可能还不完,你多担待。”
“我不是这个意思!”荣峥急得团团转,“我给钱就是单纯想给,并非要你偿还什么,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小川,我给钱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我爱你。”
我爱你——努力八年没能求得的三个字,却在放弃后轻飘飘砸到了他身上,老天的确喜欢开玩笑。
但是——“你爱我什么呢?”
荣峥被问住了。他没喜欢过什么人,和程川在一起的流程更是仓促到跳过了暧昧表白等阶段,直接一步到位。
现在想起来,他也很难说清自己动心在哪一刻。
也许是日复一日的三餐四季,也许是总有一盏灯为他而亮的每个深夜,又或者在更早以前,那时的程川还没有藏起真实的自己,热烈张扬,理直气壮说出那句“做我男朋友”时,他听见自己的心跳轰鸣如擂鼓……
大概就像那句话说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说不出理由,但是我知道我爱你。”最终,荣峥仅能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程川摇头:“这不足以说服我,荣峥。你说爱我但说不出个所以然,你说不喜欢沈季池却对他百般宠溺……如果漠视与伤害是你爱一个人的方式,那我不要了。”
“我对沈季池好只是因为他小时候救过我,再就是荣氏前几年转危为安后的发展,我需要沈伯涯的助力……”
对于前一句荣峥还能辩解一二,但最后一句近乎判词,他张口结舌,无法驳斥。
因为荣峥发现自己多财善贾,八面玲珑,在利来利往的商场上如鱼得水,却唯独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一个人。
“方便问一下沈季池当年是怎么救你的吗?”程川沉默须臾,又问。
“没什么不能说的。”荣峥三言五语概括,“我十二岁那年冬天,因为数学没考满分被父母罚跪在院子里的冰面上,后来他们进屋了,却没想到初冬的水面没冻结实,我掉了进去……
“别墅很大,隔音也好,我当时没穿几件衣服,喊了小半天也没人来。
“要不是当时沈家夫妇带着沈伯涯三兄弟来作客,沈季池又因为贪玩跑出来,看见我落水后跑去找来大人,我或许就失温而死了。”
救命之恩,那另眼相待也情有可原了。
但程川对这个故事中的另一个主人公实在厌恶,难以客观看待,因此不作评价,只问:“所以你之前说把他当弟弟,在你看来,沈季池就是一个心地善良、天真无邪的弟弟?”
“……嗯。”
程川点点头:“难怪。”
“难怪什么?”
程川却没立即回答,而是拿过自己的手机,点开行车记录仪对应的APP,把里边存档的视频拉回到几个小时前。
他没有要遮挡的意思,荣峥遂凑了上去一起看。
赫然呈现在画面中的,正是万物复苏的峡谷春光,以及当初一起烧烤的、三三两两分散在各处的人。
荣峥明白程川要干什么了,目光觑觑他清减的侧颜,紧接着落到棉被下约莫双膝的位置,声音艰涩:“是……沈季池陷害你吗?”
“我说是你信吗?”程川斜睨他一眼。
三,二,一。
“我信。”
“不,你不信。”程川发觉自己的心湖没有泛起一丝涟漪,“看证据吧。”
行车记录仪的倒带完整录下了程川随沈季池走向河岸的全过程,很快播放至事发前夕,程川和沈季池在河边站定。
距离太远,仪器没能成功收录声音,荣峥听不到他们的交谈内容,也看不见面部表情,但程川身为当事人,却是再清楚不过当时细节的。
“快到了。”他倏地出声提醒。
也就在他说完的下一秒——
视频内闯入一个高大身影,画面骤然被占据大半,远处的程川和沈季池连一片衣角都没露出。
沈伯涯——站在车前的男人正低头玩手机,仿佛就是在不知不觉中走到这里,而后恰好止步,再意外地结结实实挡住了记录仪的拍摄。
“……”程川抬头,一脸冷漠地问荣峥,“你信他不是故意的还是信我是秦始皇?”
后者:“……”
“从车被偷油那一刻我就该意识到一切没那么简单……”程川气极反笑,“还真是缜密啊。”
“我会让人查清楚的。”荣峥沉着脸打了个电话。
程川则将手机息屏,躺下,摆出一副准备休息的架势:“沈伯涯也参与其中的话,大概率不是冲我一个人,你自己和公司也注意点吧。”
荣峥嘴角不受控地上扬:“你是在关心我吗?”
躺在病床上的人阖眸:“自知之明是个好品质,很遗憾你没有拥有。”
因为闭着眼,是以他没看到,语气轻松的男人眼中其实并无笑意。荣峥用目光把程川细细描摹,如果后者这时睁眼,一定会为前者眸底压抑的疯狂而震惊,那简直与他寻常温柔的表皮判若两人。
“那可不一定……”异样情绪没外现多久,再开口时,荣峥早已换上程川熟悉的模样,说到此处时故意拉长音调停顿了一下。
稍等片刻不见某人如他所愿问出“什么不一定”,只好清清嗓子,自己搭个台阶往下滚:“沈伯涯为沈季池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荣峥瞧见程川半掩在偏长黑发下的耳朵动了动,一副偷偷摸摸支棱的样子,心中仿若被什么玩意踩上一脚,软乎乎地塌陷下去一小块。
好可爱。
程川说他的乖软都是装出来的,但在荣峥眼里却不尽然。现在他肯定已经不装了,□□峥还是觉得好乖,甚至比以往更可爱,让人情不自禁想rua,最好抱回去藏起来,关在只有自己一人知道的角落……
“毕竟又不是一个妈生的。”荣峥补完最后一句,程川无声睁开了眼睛。
“你刚刚说的什么红绳,就是沈伯涯要我给他的。小川,我喜欢过的人只有你,未来也只会有你。”
程川主动忽略了后面那一句,问:“沈伯涯喜欢沈季池,不是兄弟的那种喜欢?”
“我想是的。”
厉害,程川默想,喜欢沈季池的人是集体内置了什么程序吗?怎么一个两个都玩暗恋,真怂。然而细一思索,自己如今这副鬼样子都有两位又怂又恶毒的人的一份功劳,就开心不起来了。
等他养好伤……
“我要睡了。”程川权把荣峥当个睡前故事机来用,八卦听完,便开始赶客。
“好,你好好休息。”
没再收到回答,荣峥收拾好吃剩的餐盒,检查好门窗,退了出去。
直至听到咔嗒关门声传来,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程川重新张眼,解锁手机,戳开一个久不联系的人的聊天框,给对方去了几条消息。
做完这一切,下床,蹒跚着挪到卫生间洗漱,解决完个人生理问题,才安心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