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急关头岁檀也顾不上隐藏了,葱白指尖宛若燃了一缕烟花般金光不断。她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临祈怀里,同时调转身形将两人变成自己蜷缩进怀、临祈在下的姿势。
饶是以暗卫的敏捷都未能反应过来,待察觉异常时,二人已经以这个相连的姿势一路跌落、重重坠地。被迫成为肉垫子的临祈摔得咳呛不止,岁檀在他胸前趴了一会,待扛过这波眩晕后便赶紧坐起来,又在四下打量一圈后老老实实地缩回去咂舌。
“不愧是你。”
皎洁月色洒下,照亮眼前的方寸之地,也彻底照亮了此时此刻的处境。
他们意外落入的是一个猎场陷阱,应是为捕大猎物所用,数尺见方的狭小井底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尖锐矛器,暗红的鲜血干涸在矛尖上,和着井壁上处处可见的野兽挣扎留下的齿痕爪印一起,无声宣布着这是一个多么有进无出的绝望深渊。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稍有不慎就能被扎成刺猬的陷阱,毫无防备直直落下的临祈竟然做到了毫发无伤。他手臂伸展、身体打开,人体覆盖之下要么暗器失灵要么长矛偏了准头,总之,除了因无辜成为缓冲而喉口一甜外,竟是半点伤害未沾身。
临祈也回过神来,一眼扫过四周后轻咳声,欲盖弥彰地解释了句:“属下确实自幼就比较幸运,不易受伤。”
也不易死。她在心底默默补充了后半句。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脚步,追凶自然是没指望了。
岁檀害怕受伤懒得动,便让临祈继续躺在地上,自己则趴在他身上思考起来。这一晚上险象迭生,出现的每个人每个事都在意料之外,突然她似想到什么般抬眸,秀眉微蹙。
“临祈,你来过皇家猎场那么多次,知道这些陷阱的存在吗?”
红着脸在底下继续当肉垫子的临祈闻言认真回忆了下,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
岁檀若有所思:“我在想,那人武功并不弱于你,也明明有逃脱的能耐,为什么要引着我们到这边,最后还设计我们掉进陷阱里。”
临祈一愣,一晚上萦绕在心头的影绰不同寻常终于化成实质的孤疑。
他们一个抬头一个低头,目光在中途交汇,一个念头不约而同自脑中浮现,犹一记闷雷炸响夜晚,让二人同时脱口而出:
“是调虎离山计!”
“坏了,”岁檀一溜烟爬起来,也顾不上在乎会不会受伤了,“快快,我们出去。”
临祈自是也知事关重大,闻言赶紧应声而动。
然而他甫一站稳还没来及说话,岁檀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跳到他身上,一边紧紧抱住他的脖颈寻找最适合的姿势,一边急切催促着“快、快”。
“小、小姐……”
纵使再如何迫在眉睫,此时此刻的临祈也是不敢动了。
他二人保持着一个比任何时候都要暧昧的姿势,薄薄一层罗裙什么都挡不住,岁檀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拉着他的手覆上自己的腰、大腿,以做支撑。
带着薄茧的温热手掌所到之处皆为炙热,竟是比炎炎夏日还要灼人,临祈被烫得语无伦次,一张口重又变成磕磕巴巴。
“小、小姐,我、我们这样、于您、您清誉有损。”
“不会有人发现的,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你默念着不想被别人发现,我们就永远不会被发现。”
岁檀这话漏洞百出,但显而易见地,临祈已经失去思考能力了。这样下去不行,岁檀杏眸一转,调整姿势微微探身到他脸旁,对着他的耳朵呵气如兰:
“临祈,你再不走,本小姐可亲你了。”
红晕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攀上脸颊并一路蔓延到耳朵根。临祈晃晃脑袋,深吸口气,眼含谴责地瞪了岁檀一眼,要不是连脖颈都莫名染上了红色,岁檀真以为他真如传言所说的毫无反应。
“小姐,属下逾矩了。”
自知躲不过,临祈也不再推诿,抱紧岁檀一个起落跳出陷阱疾速而行。风声呼啸而过,夜色下,营地方向星火攒动,似乎正酝酿着什么不得了的风暴。
即便岁檀考虑过诸多陷害可能,也没想到居然是惊动了圣驾。
他二人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得到的第一个晴天霹雳便是圣上不知为何决定连夜提审民女被害案,还是亲自断案。
尊驾所在的猎场主殿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岁檀把门口禁军留给临祈应付,见缝插针地先从角角落落里挤了进去。
此时命案还在审理中,发现尸体的太监被带下去,负责检验尸体的胡太医站在殿上,正在等待圣上问话。
“如何?”落后一步的临祈进来,凑到她身边低声问道。
岁檀轻轻摇头,目光仍死死地盯着殿中央。
殿上,胡太医垂眸恭立,若不是前不久她刚刚亲眼目睹过他这般模样,几乎也会被骗到。
“胡太医又被傀儡术控制了。”
周遭权贵熙熙攘攘,事不关己地热闹着,而在这样的人声鼎沸中,她只觉遍体生寒。
施术需要时间需要距离,在今夜这变故迭生的情况下,唯有本就住在营地的人才有机会进行第二次操控。
“临祈,不择手段也要置嫡姐于死地的人,就在这人群里。”
临祈一愣,片刻后抬头,神情复杂地望向四周。
春猎本就是大事,大臣随侍,权贵云集,此时此刻的主殿更是几乎汇集了支撑大梁运转的全部胫骨,而那个歹人,就隐藏在他们之中,伪装成或者本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倘若他们没能及时赶回来,受了傀儡术的胡太医的证词,将成为盖棺定论秦大小姐的最有力证据。
“别怕,”知岁檀是如何心有余悸,临祈不由得柔了声音,微微上前,更加昂然于她背后,“我会保护你的。”
温暖胸膛挺身而出,缓缓靠近因察觉腹背受敌而瑟瑟发抖的少女,又克制地停留在一个不会僭越的距离上。
这个无声支撑让岁檀心头一暖。她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同时悄悄向后靠着身子,默默缩短着中间的隔阂。
“胡太医,且说说你的结论吧。”
已显老态的圣人一边咳着一边吩咐道,被傀儡术控制的胡太医拱手应是,背书般一字一句地道出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启禀圣上,那民女是因抱摔、头先触地而亡,依老臣之见,秦大小姐——”
就是现在。
岁檀指尖金光闪过,上一刻还在直白着语调背书的胡太医突然浑身一激灵,眼底霍地清明,再说出的话也跟着莫名慷慨激昂起来:
“——绝不可能是凶手!”
圣上了然地点点头,似乎就想听到一个答案,没再说什么,只挥挥手示意今晚的判案到此结束。
轰轰烈烈的连夜提审居然就这样收了尾,即便陛下没有留下任何只字片语,但深陷其中的人也是各有各的揣测、各怀各的鬼胎。
因此次日一早,当上林苑官员委婉地提出“当下多事之秋,还请国公府诸位小姐先回府等待事态发展时”,岁檀毫不意外继大理寺带走嫡姐后,自己和庶妹也要被赶出猎场、“请”回家了。
秦国公府派了三位小姐前往春猎,一个卷入命案,两个被“送”回,可想而知因病留府的秦国公在获悉了整个事情经过后有多么震怒。
都不需要姨娘的解语花做解释,国公府主子下人们哆哆嗦嗦跪满地,听秦国公直接溢于言表的大发雷霆。
岁檀跪在所有人最前面听训,临祈作为皇子暗卫不好参与国公府家事,便独自站在屋外的树下等她。
娇蛮的秦二小姐虽然低着头一副听之任之的兮兮模样,那张小脸却是五彩缤纷极了。
一会是倔强的不服,一会是对着国公爷满口“子为父纲、妻为夫纲”翻白眼,偶尔趁国公爷没注意,还转过来冲他吐个舌头,做个鬼脸。
临祈静静看着,嘴角微微上扬。
秦国公的暴跳如雷还在继续,岁檀便也仍是那副惹事又怕事、狐假虎威的模样,奴仆跪一地,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明明迭生险象的余悸近得就在昨夜,一夜过去一切就像没有发生似的,她生龙活虎、鲜活地令人畏惧。
临祈也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见过如此生动多彩的人了,仿佛是灰蒙蒙的黑白天地间最浓烈艳丽的鲜红,只消一笔,就足以拨乱心弦。
“老爷、老爷!”
正沉浸观察岁檀的临祈突然听到一连串迭声呼唤,赶忙敛了眉眼正色望去。门房家丁急匆匆地跑进来,火急火燎地冲到秦国公面前。
“老爷,孙、孙公子求见!”
暴怒中的秦国公依旧瞪圆了眼睛:“谁?!”
家丁满头大汗:“就、就是大小姐那、那个前未婚夫啊!”
对于这位连累自己嫡姐饱受流言蜚语的前准姐夫,岁檀虽然私下没少道他的不是,却也是第一次见到。
不得不说,孙公子确实生了一副好皮囊,倘若不知他是如何朝秦暮楚的话,大可称得上一句仪表堂堂。
“小姐。”眼见岁檀整个人都要探出屏风去望了,临祈忍不住叫道,也分不清自己是想要提醒什么,出口的话莫名酸溜溜。
“您这样看别的男人,于身份不符。”
“临祈,”岁檀像是没听到,一边继续扒着屏风,一边背后招手示意他也过来一起看。
临祈顿了顿,虽然不情不愿还是慢慢挪了过去。
“小姐。”
“临祈。”
岁檀莲藕玉臂搂住他的脖子,使力将他压到与自己一般高度后,低声问道,“你有闻到什么奇怪味道吗?”
临祈先侧目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她的手,才开口回答,只是出口的声音不自觉尾音上扬。
“有,一股香料味。”
岁檀皱皱鼻子:“好难闻,怎么会有人把这东西做香囊……而且这味道好熟悉,我是在哪里闻到过——啊,我知道了!”
她突然起身,以拳击掌,似终于茅塞顿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满脸恍然大悟。
脖颈上玉脂肌肤触碰过的地方余温尚留,临祈几乎是控制不住心里一遍遍涌现出惋惜之感,却只能假装无事发生地跟着询问。
“怎么了?”
岁檀仰头,眸中星光点点:“临祈,我知道民女一案是怎么发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