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缠绵,次日,直到日上三竿岁檀才睁开眼。
沈凌云倒是早早便醒了,只是朝思暮想的人终于躺进怀里,他不由得弯起眉眼,借着外面朦胧的晨曦以目代手摩挲着她的睡颜。
岁檀迷迷糊糊醒来时对上的就是这样一汪深情,莲藕玉臂张牙舞爪地攀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很是不老实。
他眼里的笑意不带一丝揶揄,反把她看不好意思了。
她愣了下,迅速收回手脚,假装端庄地将鸳鸯被拉到眼下,眨着一双杏眸轻轻道:
“早,夫君。”
“早,”他俯身,轻轻吻在她额上已恢复如初的伤口上,“夫人。”
三殿下最喜欢的准皇子妃变成了真的皇子妃,才第一日就开始君王不早朝,皇子府的下人们都禁不住掩嘴偷笑,被调侃的一对新人倒是心态良好。
岁檀窝在床上,看沈凌云先行更衣。
特定为大婚缝制的红色蟒袍,耀眼又不张扬,搭配上红色祥云纹饰的宽边腰带,更衬得人肩宽腰细、气宇轩昂。
岁檀越来越欢喜,沈凌云回头看到她弯着眉眼不知在暗自窃喜着什么,顿了顿,走了过来。
“抬手。”
旁边放着丫鬟们早早送进来的皇子妃盛装礼服,沈凌云拿起,吩咐道。
岁檀懒懒抬手,沈凌云俯下身,任劳任怨地为她穿起衣服来。
“别人家都是妻子伺候相公,”岁檀一边顺着他的动作变换着姿势,一边灵光乍现道,“我是不是应该服侍你才对。”
“没有这样的道理。”
沈凌云埋头为她理着衣服,听此想也不想地反驳道,“你开心最重要。”
虽然贵为皇子,但常年在边关自力更生,手脚麻利,一会就为她从里到外穿好了衣服。
换上礼制皇子妃盛装的岁檀说什么不肯再被抱着走了,坚持要自己站起来。
沈凌云看着她摇摇晃晃还执意努力的模样,不由得勾起唇角,对着她伸出手。
十指相握。
即便陛下不理朝政多年,对于三皇子这个最喜欢的儿子,也依旧是上心的。
乾清殿门口,传令太监等得满头大汗,终于得见新婚的三殿下携皇子妃慢悠悠走过来,赶忙小跑上前:
“殿下您可来了,大殿下早就到了,陪着陛下等了您好一会呢。”
“我是不是应该早点起床。”
太监火急火燎地先跑去通报,岁檀凑到沈凌云耳边忍不住担忧道,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大婚第二日就来这么晚。”
“无妨。”
沈凌云立刻小声安抚,同时攥住她的手,“相信为夫。”
他如此言之凿凿,信也得信,不信也没得办法,岁檀只能用书里“三殿下颇得龙心”的设定安慰自己,忐忑地乖乖随着他进去拜见帝后。
意料之内又意料之外的,皇帝完全没有追究来晚之过,一言一行甚至衬得上和颜悦色。
他细细询问了岁檀诸多细枝末节的小事,例如爱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等等,又略略遗憾地表示自己身体欠恙未能亲自出席三儿子的婚礼,大手一挥让刘公公吩咐内务府挑几件合三皇子妃眼缘的送去皇子府,当做他给新儿媳的见面礼。
此等皇恩浩荡得宛如泄洪,岁檀被这破天富贵砸得头晕眼花,禁不住更加攥紧沈凌云,满脸受宠若惊,反衬得一无所得的皇后和大皇子更是脸色难看。
就这么又说了一会,久病的皇帝突然咳嗽不止,刘公公上前,强行中断了这次皇家天伦。
岁檀随着沈凌云告退,出门前,她似有所感应地回望了一眼。
刘公公搀扶着陛下一点点离开,皇帝佝偻着身子,缓慢行走,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眼前的陛下比三个月前的猎场时更加苍老了。
“岁檀。”
前方沈凌云扭头招呼道,她赶紧挥退脑中的奇怪想法,一边应声一边跟了上去。
“沈凌云。”
她急急追上,还没站定,被叫的人就立刻先牵住她的手。
岁檀任他紧紧握住,凑到他耳边询问起方才想起的另一件事来。
“你化身暗卫到我身边的事,是怎么跟陛下说的。”
她有些害羞,陛下该怎么看待他俩如此出格的行为。
沈凌云倒是老神在在:“我没说。”
“啊?”
岁檀迟疑地眨眨眼,随后又快速眨起来:
“那你在阿姐婚宴上跟大皇子说的是……假圣旨?”
最后三个字她只做了个口型,嘴巴张合的同时警惕地环顾着四周,确认有没有人偷听或偷看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行为。
沈凌云禁不住勾起唇角。
“放心,我虽没有将全部计划和盘托出,但也提前知会过父皇。”
他耸耸肩,这个被寄予厚望的大梁第一白月光难得展露出和年龄相符的顽劣:
“虽然我告诉他的是我要去干一件大事,但也不算欺君吧。”
“……”
岁檀沉默了会,“那你不担心大皇子去问陛下吗?”
“他不会。”
沈凌云斩钉截铁: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先自我怀疑,会绞尽脑汁去探究父皇哪里对他不满意了才在他百般试探后还隐瞒他此等消息,没个一年半载跳不出这个怪圈,自是没胆量去和父皇对质的。”
“况且,”岁檀越是目瞪口呆,他越是忍俊不禁,昂着头,有种说不出的得意,“还有太傅呢。”
“即使大皇子最后想通决定在朝堂上参我一笔,也自有太傅带领大儒为我辩经。”
这才是书里所描述的沈凌云。
九州藏富供养,率百万雄兵,战无数沙场,有文臣俯首,有武将信赖,天下民心尽在其手,挥斥方遒。
他原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和那个生活在阴影里沉默寡言的临祈不同,和那个初见时刚刚重生背负血海深仇的沈凌云更是完全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娶了心心念念的人后放松下来,他身上终于重又窥见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岁檀也不禁跟着弯起眉眼。
从生死和绝望中走过一圈,还能见到这样的沈凌云让她格外开心,也不再管那些皇家秘辛,同他手牵着手蹦蹦跳跳地走了下去。
二人携手出宫,岁檀本打算趁着沈凌云休沐好好兑现一番他亏欠自己的“出去玩”承诺,正开开心心地挑拣着目的地,随其他侍从一起候在宫门口的青莲提醒道:
“小姐,今天是三小姐的大婚日。”
“!”
如迎头冷水浇了个透心凉,岁檀抬起上马车的脚尴尬悬停在半空:
最近的事太多太忙,她竟把这件事忘了个干干净净。
但想起来了就不好不出面,她唉声叹气地坐上马车,双臂摊开在椅背上,仰头望天两眼放空。
端庄的三皇子不由得看她好几眼。
“沈凌云……”
岁檀声音空空,显然是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你知道庶妹的结局吗。”
沈凌云摇头。
前世这个时候他一直未能回京,对上京的滔天大事都只有一个朦朦胧胧的印象,更何谈男婚女嫁这种不起眼小事。
但岁檀一而再再而三的耿耿于怀也不禁勾起了他的好奇:“结局是什么?”
岁檀重重叹出一口:“……我也不知道。”
“作者不会在小人物身上多费笔墨,秦家的三位小姐,只有岁筝是有名字的,我和岁兰就叫‘秦氏’。”
“书中对岁兰的结局也只有一句话,说她在嫁给刘世子不足三年的时间里就病故,国公府深陷叛国案,一代国公府自此烟消云散。”
马车脚程快,转眼已到刘府,窗外敲锣打鼓好不热闹,反衬得车厢里的沉默愈发惊心动魄。
寥寥数笔写不出太多人的一生,她知道国家的命运、未来的走向,却不知道自己和家人身上会发生什么。
“别想那么多,”沈凌云轻揉着她的头发,“既来之则安之,我们一起面对,不怕。”
岁檀抬起眼皮,忍不住感叹:“你现在好有‘活人微死’感。”
“那是什么?”
“就是看起来活着,但死感很重。”
沈凌云笑摇头,对妻子的古灵精怪已经习以为常,伸出手,“到了,我们进去吧。”
这趟进宫耽误了不少时间,抵达侯府时已经礼成,岁兰被迎进洞房,新郎官则独自在外和人拼酒。
“三殿下携新婚夫人出席”的通报声传进去,刘世子当即受宠若惊,扔下杯子就赶忙迎了上来。
“三殿下亲临,小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沈凌云礼数周全地拱起手,有意拉近距离:“妹夫不必多礼。”
果不出所料,这句“妹夫”一出,刘世子顿时两眼放光,喜笑颜开地就准备把贵客迎进来,这时,一声不轻不重地“呵”从身后传来。
混杂着喜宴的冲天酒气,熟悉的香料味从声音发出处一同飘来,岁檀心中一凛,循声望去。
一身玄色矜贵华服的大皇子站在门口,沉着脸,看起来很想冷嘲热讽两句,又顾忌身份只能哼上两哼。
大概刘世子本人也没想到会接连迎来两位贵客,错愕一瞬后赶紧迎上去,比方才恭迎沈凌云时还要更卑躬屈膝。
大皇子这才脸色稍霁。
“祝福新婚,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下人应声捧上来一个做工精良的红檀木盒子,刘世子顿时把脸更笑成春光灿烂,刚准备诚惶诚恐,大皇子一抬手,阻止了他。
“孤今日也不是白来,有要事要与你相谈,借一步说话。”
如此单刀直入,新郎官脸上的假笑险些没挂住。
但他也反应极快,迅速低头敛眉,忙不迭地点头哈腰道:“是、是。”
边说着边让开路,示意后面的内院,“您请、您请。”
大皇子“嗯”了声,一甩玄色衣摆,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擦身而过时,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料味更加明显。
反复出现在大皇子身上的香料味——二人对视,岁檀眨眨眼,沈凌云轻轻点头,心照不宣地错开热闹哄哄的喜宴跟了上去。
世子大婚,即便府内情况是每况日下,建成侯府还是拿出了浩大声势。
侯府内外处处张灯结彩,来往仆人行色匆匆,两人不敢跟得太近,远远缀在后面一路尾随,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大皇子似乎真的和刘世子有要事相谈,脚步越走越快,岁檀一直紧紧盯着他的玄色衣摆,一个急转弯竟是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
这下再顾不得隐藏身形,岁檀赶忙拽着沈凌云就要上前。下一刻,那抹华贵又再次出现在视线里,红彤彤的在前方拐角处引领她去一探究竟。
岁檀本能感觉有丝异常,但尚来不及细想,一群孩子不知从哪里冒出,突地蹦到他们面前,惊得她差点撞个正着。
沈凌云眼疾手快地拉住,岁檀转了好大一圈,惊魂未定地看着这些手舞足蹈围着她讨要糖的孩子。
孩子们出来的方向还有一个眼角有痣的男人,看起来已是中年,行为举止又如稚童般,大笑拍手和孩子们一起要糖。
前面的衣角若隐若现,岁檀心急如焚,也顾不得什么,随便从怀里掏出点什么,用力扬起。
顿时,孩子们鸟兽散,纷纷去捡新鲜玩意,可那个眼角有痣的男人却根本不受影响,继续不依不饶地抓着她的衣服不肯放手。
岁檀拖着他又气喘吁吁地向前走了几步,骤然似想到什么,重重顿住脚步。
与此同时,一道金光自指间划过。
本应在身旁寸步不离的沈凌云不知何时落在后面,伴着这道金光,身子一歪,竟是倒在了地上。
前方拐角处,那个始终勾着他们向前的红色身影也摇晃了两下身子,随后“轰隆”一声,竟也倒在了地上!
而伴随这下轰然倒地,终于露出了前方那个人的模样。
他竟有着一张和沈凌云一模一样的脸!